这是第一次,齐落落如此坚定地站在了父亲的面前,没有任何的退缩与胆怯。他只知道如果这一次他还不能将这件事说清楚的话,那么以后他将再也没有脸来面对沈一一。
“阿爹,你错了。”齐落落还是跟以往一样,还是唤齐皖叫做阿爹。从一开始,他就没习惯“父皇”的称谓,何况他很讨厌,他心里厌烦,对这一切。
乔四叔突然地沉默,再加上难以置信的眼神,让刚刚还一直沉浸在懊悔之中的小太监一下子提起了神。小太监终究还是慢慢起身,走到了乔四叔的身边,当然他不敢靠得太近。尽管他已经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但是,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的染病,还有是不是一样的病,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乔四叔有感觉到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影,但是并没有什么反应。小太监开了口:“先生。”先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乔四叔这才抬起了头,看向了小太监。“先生,您怎么了。”小太监很恭敬,这会儿又恢复了以往跟乔四叔说话的语气。乔四叔有了片刻的宽慰,虽说跟小太监没法商量,但终究还是能寻求点意见。
“这东西你有看过吗?”虽说已经预料得不到什么回复,乔四叔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问。可是,出乎乔四叔的预料,小太监竟然回答了上来。“这个小虫子,奴才老家多得很,不过倒没看过它们真的吸人血。”小太监也不像在说胡话,不过这话倒是让乔四叔留了意。
“你说你见过,在你老家?”乔四叔又重复了一句。小太监以为自己吐词不清,于是也跟着肯定了一句,“是的,先生,是那样的。”说着这话的时候,还往乔四叔的手边凑近看了两眼,非常肯定的又点了两下头。
“以前有人被这虫子咬过吗?”乔四叔接着问。小太监想了想,好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不过也就是一小会儿,很快,小太监开始说了起来。
“小时候的时候,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有一次跟隔壁的兄长去山上采果子,等到大哥爬上树尖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虫子。大哥当时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故意吓我,毕竟村里的老人家说,这虫子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专门在果树上产卵,害得村里好多人上吐下泻了好一阵。”小太监换了口气,又接着说。
“大哥那天回家之后,就吐了,隔壁大伯问奴才,跟大哥在山上碰到了什么。我那时候年纪小,被大伯一声呵,吓得一句话也不说,大哥又虚弱地开不了口,所以最后没办法,找来了村长。村长毕竟见多识广,一下子就看出大哥的病跟虫子有关。”小太监说到这,还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
“接下来呢?”小太监不想接着往下说可不行,乔四叔刚好听了点眉目,所以直接就催促了起来。本来在回忆中无法自拔的小太监,平复了情绪有继续往下说。只不过这一次,他一直说了很久,直到乔四叔出声打断,他才停下。
“村长找来了一本破得很的古书,我当时看到村长翻页的时候,就有书页碎片往下掉了。不过我也不识字,不知道村长在找什么。很快大伯家就围了好多人,怕是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当时村长看人聚得差不多了,就郑重地跟大家宣布了这件事,然后所有人都散开。等到我再看到大家的时候,就见到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蛇皮袋,隐隐约约能看到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关于这个虫子的记忆,我大概就记得这么多。所以先生不用慌张,这病并不传染的,后来大哥也好了,我们的村子也像往常一样过着平常日子了。”
也不知道是小太监说得太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先前还是一口一个奴才,到这会儿已经都变成了“我”自称了。不过乔四叔倒不介意,虽然小太监说这么久,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这种虫子又被人为灭绝了一次,而且一般都是深山老林才有的,不会无缘无故就出现在达录。
乔四叔想的并没错,达录建城以来,就没有这种虫子的记载。而且,如果不是他留了个心眼,也许大家也不会注意到这个虫子的存在。至于虫子吸血这件事,还是要好好查探一番,最坏的情况就是虫子本身的变异。说到“变异”这个词,还是乔四叔当年从乔溪口中听说的呢!
“如果大家信任在下,那就请大家互相之间检查一下身体的各个方面。”乔四叔不再研究手心的小虫,从怀里拿出个锦盒,就将半截小虫给放了进去。然后对大家说了他的请求。不过,乔四叔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被病痛折磨至今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两个病症缓解就对他信任有加呢?
大家听了乔四叔的话,并没有什么动作,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有几个人想要听从乔四叔的建议,可是他们身边的人明显不配合,甚至还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们想想,还是没有动作,跟着所有人一样沉默着。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人,如果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尝试了一下之后,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那他们肯定会变成被抛弃的那个。很简单啊,因为他们的侥幸,对其他人而言,就是背叛。所有人都在受苦的情况下,背叛者的下场绝不会好。
乔四叔有些丧气。这些人不愿意配合,他能去扒开一个人的衣服,但是所有人的呢?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强迫别人的人,所以这种情况下,乔四叔还是决定先回去。去跟齐皖求个命令也好,带着一些士兵也罢,所有的事情就留到下次吧。就算现在这些人发现了身上的虫子,他也没有准确的治疗方子给他们。何必让他们白开心一场呢!乔四叔这么一想,心里也释然了,于是就准备打道回府。
可是,现在就有个问题亟待解决了,小太监的去留要如何决定。虽然表面上看这次疫情不像会传染,但是他毕竟亲密接触过病患,乔四叔犹豫了。看出乔四叔欲言又止,小太监倒先开了口:“先生,您回吧。我呆在这儿就行,我信先生。”说完话后,小太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了下去,孤零零地,看上去可怜得很。
乔四叔虽然心里有些抱歉,但是于他们而言,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于是,乔四叔跟小太监告别,然后转身,走向了门口。
但是,门口的守卫已经不像他们进来时那般好说话了。不管乔四叔说什么,那守卫只有一句话,“奉君主命,只进不出。”乔四叔甚至想要开口骂人,进来的时候他们可是没说这一句,这会儿要出去了,就拿皇命来压他来了。就算齐皖站在他的面前,也不敢拿身份来压他啊,可乔四叔这话也只是心里想想,说不出来。
两个太监顺着守卫的指向走了过去,很快就到了那边。门上锁了,可是锈得厉害,他们只是轻轻地把手往上面一搭,门锁就断开了。柴房里满是灰尘,两个太监不约而同地咳嗽了一声。布条稀稀拉拉地摆在了东北角那一块的角落里,木棍也是杂七杂八的摆放着,上面的小枝丫也没有被处理,一不小心就会被划伤。
两个太监也不敢多问,赶紧着手去准备。
地上躺着的人根本不知道乔四叔在他后背做了什么,所以等乔四叔说他可以重新侧过身子时,他才找着了机会开口询问。
“先生,我怎么了?”阿黄问向乔四叔,地上躺着的人叫黄生,因为姓黄,所以大家都叫他阿黄。还有个原因,就是他的名字听着像是“皇上”,所以为了避嫌,没人叫他全名。
乔四叔也没隐瞒,直接告诉了他后背生虫的事,还有他所有的病症都是那虫子引起的,不过现在虫子已经弄出来了,只要再将虫子灰喝下去,就能药到病除了。乔四叔有些庆幸,幸好当年乔溪给他看过有关这个虫子的书,不过他从没见过,一直以为事乔溪胡编乱造的。所以当他看到这人后背上布满这种像蛆一样的小虫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当时看到那个。
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了。乔秋不免舒心地笑了起来。不过这高兴还没多久,阿黄又说起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先生,这虫子长在我身上,那为什么我的父母妻子孩子都死了?”阿黄说起这个的时候,乔四叔本想说他们身上也有,可是关于这虫子,乔四叔很确定的就是,当时书上特地标识出“红雪恃强,不共生,宿主不传染。”也就是说,这人的亲人不是死于这虫子的,还有这些人。
本来还有点庆幸,不是传染,可现在看来,还是传染的几率比较大。
乔四叔好像进了一团迷雾,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什么也看不清。乔四叔没有回答阿黄的提问,而是找到了另外一个病症跟阿黄类似的人,不过不是在后背,而是在胳膊肘有一块圆形的区域,布满了白点,当他用另一根棍子打上去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变红,蠕动,然后去除。
两个外观一模一样的小虫,分别被乔四叔拿在了两个手中。乔四叔先看了看左边的,又看了看右边的,除了大小不一样外,其他完全一模一样。
看着沈一一和沈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他们的眼前,乔秋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侧身靠在了乔小天的胸膛上。
“秋秋,别担心,他们会没事的。”乔小天拍了拍乔秋的肩膀,轻声地安慰起来。现在他们除了等,别无他法。
乔四叔睡得很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地方熟悉,还是回忆美好,他一觉就睡到了天亮。乔四叔醒来的时候,看着久违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的时候,心里也跟着温暖了起来。
已经有多久,他没这么安心睡过一觉了。虽说一个人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没人会打搅他,可他始终没有安下过心。
别人眼中乔四叔为了药方不眠不休,寝食难安,可乔四叔心里明白,药方只占了一小部分原因,主要还是自己的心不静,可是真要他说出个理由,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乔四叔伸了个懒腰,天气这么好,跟今天要做的事却并不相配呢!不过,也许是个预兆,可能今日这事能有个好的开端。
小太监一早就在殿外候着了,身边还带了两个人,是今日去大总管那里报到时,大总管叮嘱带上的。小太监想也没想,大总管怎么说那就怎么办,所以乔四叔出殿的时候见到的是三个太监。
“早啊。”乔四叔突然开口说话,小太监倒是没什么反应,随口也是回了一声,这可把旁边的两位吓得够呛。他们俩只知道这是大总管特意安排要小心伺候的人,所以他们是一点都不敢慢怠了。
可是这小太监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跟殿里的贵客都随随便便的。他一时口快倒是落得自在,可另两位就如坐针毡,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小太监一听,更来火了。不过,他倒是没发火,而是往侍卫身边凑了凑,然后故意地摔了一跤。这下子,侍卫肯定要去扶啊。小太监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幽幽地说了句,“刚跟病人搭过肩。”
守卫赶紧松了手,可是这一切都迟了。小太监又加上了后半句,“病患可都是许进不许出啊。”说完头一甩,然后就离开了。侍卫叹了口气,心里倒是没什么怨,自然也是因为小太监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是个太监,但是是君主身边的呀,随便一句话不小心传到了君主的耳中,他的命可就要交代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