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审官那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囚禁林陌的、无形的牢笼。手铐卸下的瞬间,手腕上传来一阵带着刺痛的松弛感,但那感觉遥远得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
他没有回应那句宣告胜利的话语,也没有去看审讯室里那些神色各异的脸。他只是缓缓地、有些僵硬地从那张浸透了他汗水、或许还有零星血渍的金属椅子上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固定姿势和极度的疲惫而麻木酸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酸痛与神经末梢的抗议。
他稳住了身形,没有踉跄。
然后,他转过身,沉默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部世界的门走去。
步伐沉重,踏在光洁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审视的,复杂的,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彻底征服的不甘。但他没有回头。
光线,先从门缝涌入,然后是整个视野。
当他真正踏出审讯室门槛的刹那,外界的光明如同实质的潮水,轰然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不是审讯室里那种惨白、具有攻击性的强光,而是自然的、来自天空的光线。尽管可能只是阴天,尽管可能已近黄昏,但这光线对于在绝对黑暗和人为强光下交替折磨了不知多久的眼睛来说,依旧过于奢侈,过于……刺眼。
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强烈的酸涩感和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他停在原地,适应了好几秒,才敢缓缓地、试探性地重新睁开。
视野先是模糊的,带着光晕和残影,然后才一点点聚焦。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栋低矮建筑的门廊下。天空是铅灰色的,沉郁,却广阔。远处是训练场的边缘,熟悉的障碍物,铁丝网,以及更远处沉默的山峦轮廓。空气冰凉,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清洗着他肺腑间残留的审讯室的污浊。
自由。
这个词第一次如此具体,具体为一口清凉的空气,一片无垠的天空。
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却也带来了活着的实感。
然后,几乎是一种本能,他的目光开始扫视这片熟悉的、却又恍如隔世的环境。掠过空旷的训练场,掠过远处的旗杆,掠过几个零星走动的、穿着同样作训服但身影陌生的队员……
最终,他的视线,在约百米外,一个仓库转角处的阴影前,定格了。
那里站着一个人。
穿着笔挺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肩章上的校星在灰蒙蒙的天光下,依旧折射出冷冽而清晰的光点。是林朔。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走动,也没有靠近。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化作了环境的一部分。她的脸大部分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表情,只有一道清晰而冷峻的下颌线,和那双平静望过来的眼睛。
隔着百米的距离,隔着尚未完全散去的生理性泪光,隔着地狱周留下的一身狼狈与内在的千疮百孔,林陌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只有一秒钟。
或许更短。
在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里,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没有任何可以被捕捉的情绪传递。他看不清她眼中的细节,只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平静,稳定,如同北极星,穿透了所有的距离与污浊,落在他身上。
像是在确认。
确认他还活着。
确认他走了出来。
确认他……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