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里海路,风涛险恶。”
“即便不计风暴、疾病等意外,仅算顺遂航程,来回一趟,也至少需要三四个月。“
“这是地理所限,人力难改。”
他见众人皆凝神静听,便继续剖析:
“不列颠是当世头等强国,船坚炮利,一向骄横。”
“岂会因岭南一败,就放弃巨大的烟土、关税等利益,向萧逆低头?”
“再看萧逆,对洋人态度强硬,有目共睹,”
“动不动要求‘公平对等’,寸步不让,甚至扣押不列滇将士,索要赎金,行事肆无忌惮。”
“双方各持己见,针锋相对,这和议,哪是三五个月能谈成的?”
“依某看,扯皮一年半载,也是常事。”
他略挺直身子,做出判断:
“所以,我们至少还有半年,甚至更长时间,可以从容布置。”
“时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紧迫。足够我们施行‘先稳后剿,待机而动’之策。”
说到这儿,这位被朝野私下戏称为“肃老六”的首席军机,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他看向皇帝,又扫过沉思的怡亲王等人,缓缓道:
“再说,诸位可曾往深处想过——”
肃顺目光锐利,话锋陡转,抛出一个更为诛心的问题:
“西贼匪首萧逆云骧,对我朝廷出兵打发匪,心里到底愿不愿意出手相救?”
他稍作停顿,让这问题,在众人心中沉淀。
“往日东逆在世,萧逆与发匪之间,还有几分草莽起家的香火情,”
“于公于私,他都得维持表面‘盟友’关系,所以有两家贸易,偶有军火接济。”
“可现在不同了。”
肃顺语气转冷,如同挑开一层温情面纱,露出其下冰冷的政治运行逻辑:
“东逆覆亡,发匪内斗,精锐折损,实力已大不如前。”
“洪逆那套蛊惑人心的说辞,如今也已破绽百出,威信扫地。”
“这样一个内里腐朽、理念又与萧逆相左的‘神国’,对他而言,非但不再是臂助,反而成了拖累。”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剖析却愈发犀利:
“诸位试想,这个他碍于情面与天下议论,不便亲手解决的麻烦,若由我朝廷王师代劳清除,岂非正中其下怀?”
“此乃借刀杀人的上策,他只怕在背后求之不得。”
肃顺直起身,带着看透的嘲讽:
“这样,他既不用背覆灭旧友、诛杀同道的恶名,惹部下心寒和天下人骂名;”
“又可坐观朝廷与发匪鹬蚌相争,稳收渔翁之利。”
“这等顺水推舟、一举两得的盘算,对他萧逆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怎会不愿?”
“故而臣敢断言,待我朝廷征剿发匪之际,西贼纵有余力,也绝无可能真心来救!”
萧云骧与神王之间的理念分歧与旧日恩怨,在朝堂乃至天下有识之士看来,已不是隐秘,甚至近乎公开决裂。
尤其是西王府的《荣华周报》等刊物,近年来不断批驳、讥讽神王那套是“装神弄鬼”、“背叛信念”、“忘了初心”,
言辞激烈,早已撕破脸面。
要说萧云骧对东王死后的神国,还有多少同气连枝之心,实在令人怀疑。
肃顺这番剖析,一针见血,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一时间,堂内众人都沉默下来,各自低头消化这番辛辣的政治算计。
连贤丰也不由微微颔首,觉得肃顺鞭辟入里,确比他自己最初那“速攻”之念更为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