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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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剑情深的温情与吏治的清明(公元前74年起)
1:未央宫里的“寻剑”诏书
公元前74年冬,未央宫温室殿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冰寒。新登基的汉宣帝刘询(原名刘病已)坐在宽大的御座上,冕旒的玉珠垂在眼前,视线有些模糊。阶下,以丞相杨敞、车骑将军张安世为首的文武百官正在激烈争论着一个议题:该立谁为皇后?天子大婚,关乎国本。
“陛下!”
杨敞率先躬身,声音洪亮,“霍大将军(霍光)之女成君,温良贤淑,出身贵重,堪为国母之选!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望!”
话音刚落,众多大臣纷纷附议,声浪几乎掀翻殿顶:“丞相所言极是!”“霍氏女德才兼备,非此莫属!”
一片附和声中,霍光本人虽未言语,只是微微垂目立于前排,但他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立霍成君为后,是巩固霍氏外戚权势、也是向这位实际掌权者表达忠诚的最直接方式。
御座上的刘询,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他目光扫过那些激昂陈词的面孔,心中一片冰冷:“霍成君?霍家的女儿?霍光已经权势滔天,若再成为国丈,朕这把龙椅,岂非彻底成了他霍家的摆设?”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张温婉而坚韧的笑脸——许平君!那个在他最落魄、食不果腹时,毅然嫁给他、与他共患难的糟糠之妻!那个在掖庭冰冷角落里,为他缝补粗衫、轻声安慰的发妻!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愤怒在他胸中激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滚的心绪,目光转向阶下一位沉默的老臣——光禄大夫丙吉。这位当年在郡邸狱中曾冒险庇护幼年宣帝的恩人,目光温和而深邃,也正关切地望着他。刘询心中瞬间有了计较。他没有直接反驳群臣,而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哗:“诸卿所言选后之事,关乎社稷根本,朕心甚重。然……”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与感慨:“朕流落民间之时,身份卑微,身无长物。唯有一柄旧剑,虽非稀世名器,却一直随身佩戴,伴朕度过困厄,护朕些许周全。此剑于朕,非金铁之贵,乃患难之情!如今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常于夜深人静之时,思及那柄故剑,心中怅然。不知此旧物……流落何方?”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殿中群臣,带着真切的询问之意,“不知诸卿……可曾见过朕那柄微时故剑?若有线索,望能奉还,以慰朕怀。”
满殿喧嚣,戛然而止!如同沸水被瞬间投入冰窟。丞相杨敞脸上的激动僵硬了,其他大臣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陛下这是在说什么?登基大典刚过,讨论的是关乎国体的皇后人选,他怎么突然提起一柄……不值钱的旧剑?这风马牛不相及啊!
唯有丙吉,眼中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太了解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帝王了!这哪里是在找剑?这分明是在昭告天下:他刘询,即便贵为天子,也从未忘记微贱时的情谊!他念念不忘的“故剑”,隐喻的正是他流落民间时的结发之妻——许平君!陛下在用如此含蓄又如此坚定、充满帝王智慧的方式,表达他的意愿!丙吉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提醒那些还在发懵的同僚,但终究忍住了,只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看向那些终于开始回过味来的大臣。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大臣们都是人精,皇帝这番“求故剑”的诏谕,含义再明显不过!这是陛下在不动声色却极其强硬地表达:他心中的皇后人选,绝非霍家女,而是那个出身卑微的糟糠妻!张安世看向霍光,霍光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但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却微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袍角。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本章警示:
当满殿重臣只盯着霍家煊赫的权势,宣帝一句“求微时故剑”的轻叹,如同一面清澈的镜子,映照出世间最珍贵的并非锦上添花的富贵,而是雪中送炭的真情。
2:布衣皇后的椒房殿
当册立许平君为皇后的诏书终于颁下,整个长安城为之侧目。未央宫西北角的椒房殿,历来是皇后的居所,象征着无比的尊荣。此刻,殿内却弥漫着一种与富丽堂皇装饰格格不入的局促和真实的温情。
许平君一身皇后礼服,华美层叠,金钗步摇,却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她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生怕碰坏了什么珍贵的摆设。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繁复的裙裾,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看着镜中那个被珠翠环绕、陌生而华贵的自己,许平君轻轻叹了口气,对贴身侍女道:“这衣裳……太沉了。还是以前在尚冠里的布裙穿着舒坦。”
侍女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跪下:“娘娘慎言!这可是皇后的仪制!”
这时,殿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许平君眼睛一亮,脸上浮现出自然的笑意,竟下意识地想起身相迎。旁边的女官急忙低声提醒:“娘娘,礼制!陛下驾到,您该端坐受礼!”
许平君一怔,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失落。刘询已大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妻子眼中的那抹黯然。他挥手屏退所有侍从。
“参见陛下……”
许平君按照新学的礼仪,刚想起身行礼。话音未落,刘询已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平君!”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我。别叫我陛下,还像以前一样,叫我病已!”
他紧紧握着妻子那双因多年操劳而不再细嫩、如今却因紧张而有些冰凉的手,目光灼灼,“这椒房殿再大再华丽,若没了你,也只是个冰冷的金笼子。记得我们在尚冠里,冬天冷得挤在一起取暖,分食一个热饼的日子吗?你我夫妻患难之情,岂是这身衣裳、这座宫殿能改变的?”
许平君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用力回握住丈夫的手:“病已……我……我只是怕……怕给你丢脸,怕配不上这皇后的位置,怕那些大臣们……”
“怕什么!”
刘询打断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沉稳有力,“你是朕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妻子!是朕在诏书里‘遍寻故剑’也要找回的珍宝!这位置,只有你配得上!记住,平君,做你自己就好。我们不欺人,也绝不让人欺!”
他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份历经患难、来之不易的真情。椒房殿的暖意,此刻才真正开始弥漫开来。
然而,温情之外,是冰冷的现实。宣帝深知,自己这个从民间走来的皇帝,想要坐稳江山,仅凭情意远远不够。帝国肌体上最大的毒瘤,是吏治的腐败与地方豪强的横行。他需要一个真正的能臣,去实践他“与民休息”的理念。
宣室殿内,灯火通明。宣帝面前摊着一份来自遥远的颍川郡(今河南中部)的奏报和一份沉甸甸的卷宗——那是关于颍川郡守黄霸的详细考察记录。殿内除了宣帝,还有新任御史大夫魏相(在霍光死后崛起的心腹重臣)。
“魏卿,”
宣帝用手指点了点卷宗上记载的一个细节,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你看这里,‘黄霸赴颍川,轻车简从,不扰地方;视事三日,即发布首令:凡吏员收受百姓一鸡一黍者,杖四十,夺俸三月;收受钱财者,依律严惩,绝不姑息!郡府门前置大鼓,凡百姓有冤屈、告官吏不法者,皆可击鼓直诉,郡守亲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