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众人听了,皆默然。
坚壁清野,说的轻巧。
那意味着要将数万甚至十数万汉人的家园付之一炬,将他们像牲口一样驱赶到内陆。
这必然会激起更大的民变,造成更大的混乱。
但相比于被一支明军偏师拖住主力,这似乎又是不得不饮下的鸩酒。
皇太极冷冷地开口:
「命英亲王阿济格,领镶白旗一固山兵力,即刻开赴沿海。只要一件事——稳住!看好那些汉奴,守住沿海各城便是大功一件!谁敢在他防区内闹出乱子,朕唯他是问!」
这是初步的决策。
也是唯一的决策。
皇太极没有被轻易激怒。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开始。
……
次日午后,大政殿内的气氛比昨夜更加凝重。
巨大的堪舆图被铺在殿中的地板上,阿济格领兵出发的路线已经被红色的朱砂笔清晰地标注出来。
几位年轻的贝勒,如多尔衮和多铎,正围着地图,低声讨论着沿海的防御部署,眉头紧锁。
一夜未眠的诸位宗亲贵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惶恐。
他们像一群被困在屋子里的猎人,听到了屋外第一声狼嚎,正竖起耳朵,等待着其他方向传来的动静。
动静,很快就来了。
而且比他们想像中任何一种,都要来得更猛烈,更狂暴。
一名来自北疆科尔沁草原的蒙古信使,几乎是被两名侍卫架着拖进来的。他身上那件残破的皮袍被鲜血浸透,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其中一只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
他一进殿,便挣脱了侍卫,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撑着地,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
「大汗!林丹汗……林丹汗和明将满桂的七万大军,已经越过西拉木伦河,攻破了我们北面的边境哨卡!」
如果说昨日东江镇的消息是芒刺在背,那麽此刻,这无疑是刀斧及颈!
殿内瞬间哗然!
「什麽?!」阿敏猛地跳了起来,他与林丹汗积怨已久,此刻既惊且怒,「他们动作怎麽这麽快!我们布置在北疆的防线呢?」
那名通译哆哆嗦嗦地翻译着信使断断续续的话语:「我们的边境防线,一夜之间……全没了!他们的大军就像……就像草原上烧过来的野火,我们那些哨卡,连烽火都没来得及点燃,就被彻底吞噬了!所有归附我大清的部落都在向大汗求援!他们说,若是再等不到我大清的天兵,他们……他们只能向林丹汗献上膝盖和牛羊了!」
二贝勒阿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放屁!我大清的勇士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不堪一击了!满桂一个逃将,林丹汗一个日薄西山的丧家之犬,他们凭什麽?!」
皇太极冷喝一声:「阿敏,放开他!」
阿敏悻悻地松开手,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显然怒火攻心。
「范文程。」他冷冷地开口。
「奴才在。」范文程躬身出列,他的脸色比殿里的烛火还要苍白。
「你告诉朕,林丹汗和满桂,这七万大军是真是假?其战力如何?」
范文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关于北方的情报串联起来。
「回汗王,」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条理清晰,「林丹汗作为蒙古共主,其察哈尔本部精锐不下三万,皆是控弦之士。此番他打着『重振黄金家族』的旗号,又得了明国的支持,必然能裹挟漠南漠西诸部。凑出四到五万骑兵,并非虚言。」
他顿了顿,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至于满桂,此人乃悍将也。若有一万到两万兵马,再配上林丹汗的骑兵……汗王,这七万大军,恐怕……并无太多水分。」
这番冷静到残酷的分析,让殿内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灭。
这不是虚张声势,这是实打实的泰山压顶!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莽古尔泰急不可耐地问。
一直沉默的睿亲王多尔衮此时终于开口。
他年轻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惊慌,只有与其年龄不符的凝重。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北方那片区域,对众人道:「诸位王兄请看。林丹汗与满桂联军其优势在于骑兵众多,来去如风。我大清若想拒敌,唯有以骑对骑。但他们此刻已入我腹心之地,我们若从盛京出兵,路途遥远,粮草补给便是最大的难题。」
他又将手指划向南方,点在山海关的位置。
「更何况,南边那位大明皇帝,真的会老老实实地看着我们与林丹汗决战吗?东江镇在沿海筑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撒几张纸,唱几句歌谣?」
多尔衮的话,如同一阵冷风,吹得众人心中发寒。
是啊,这是一个连环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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