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贤走上前,正要依制行跪拜大礼。
朱由检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
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张图,像是闲谈一般随意开口:「英国公,你看这京畿之地,像什麽?」
张维贤心中一凛,不敢怠慢,他沉吟片刻,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臣以为,京畿者,天下之本。雄踞燕山,俯瞰中原,北御大漠,南控江淮。若论其形,如巨龙之首,龙脉所系;若论其势,乃天下之枢,万方辐。」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中正平和,是任何一个老成谋国之臣都会给出的标准答案。
然而,朱由检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终于看向了张维贤,那目光平静,却又锐利得像刀。
朱由检伸出手,没有指向那所谓的「巨龙之首」,而是在地图上,京城周边的几个卫所上轻轻地点了点。
「在朕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张维贤的耳中,「它像一个破了无数个窟窿的筛子。」
张维贤眼睛急速眯了起来。
「外敌可轻易渗透,内贼可肆意往来。」朱由检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已无关的事情,「辽东的探子,可以扮作商旅轻易抵达通州;各地的乱匪,只要有钱,就能买通关卡的军官混入京城。这就是我大明的京营,朕的天子亲军。」
一句话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身为京营总督的张维贤脸上。
他的额头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皇帝说的是事实,京营之腐败,将骄兵惰,吃空饷,喝兵血,早已不是秘密。可被当今天子用如此直白,如此羞辱的方式再次点出来,他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那麽苍白无力。
皇帝也并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
他似乎并不在意张维贤的窘迫,而是话锋一转,用更像是探讨的语气继续问道:「若是让国公来补这个筛子,该从何处下手?」
这是试探,也是考验。
张维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决定皇帝对自己的最终看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将自己这些天思考的东西提炼了出来:
「回陛下,臣愚见,欲整新军外的京营,当行三策。其一,严明军纪,以雷霆之势,斩杀一批骄兵悍将,以做效尤。其二,清查兵册,汰换老弱,核定空饷,足额发饷,使士卒知感戴之恩。其三,更换将领,罢黜一批无能之辈,擢拔一批有实战经验的年轻将官,注入活水。」
这些话,都是老成之言,是任何一个想要整顿军队的统帅,都会想到的办法。
张维贤本以为陛下会点头称是。
但朱由检听完,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让张维贤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终于,朱由检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也带着一丝——决然。
「公之所言,乃修补之术,」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而非-再造之功。」
「朕,要的不是修补。」
「是重铸!」
重铸!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张维贤的耳边炸响。
他愣愣地看着皇帝,一时之间甚至没能完全理解这两个字的全部含义。
修补,是在原有的框架上缝缝补补。
而重铸,则是要将这已经锈蚀不堪的京营彻底砸烂回炉,然后铸造出一支全新的军队!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疯狂!
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朱由检已经转身,那双灼灼的目光,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牢牢地锁定了张维贤。
然后,他宣布了一个让张维贤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的决定。
「朕,欲废原京营!」
「于其上,成立『京畿战区』!总揽京师丶顺天丶保定三府所有卫成军队丶边关要隘之军政大权!」
「朕,任命你,英国公张维贤,为首任『京畿战区总督」!」
张维贤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京畿战区总督?
这是什麽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