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搔刮着沈惟的耳膜。
却又像一柄重锤,轰然砸碎了他用两世记忆,构筑起来的所有城墙。
魂是天外客。
身是镜中花。
这一刻,周围鼎沸的人声,街市的喧嚣,独臂身上传来的血腥与烟尘气,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急速退去。
世界,变成了一幅无声的,褪色的画。
画的中央,只有这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男人,和他那双仿佛盛着整个人间悲悯的眼睛。
沈惟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又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冲向四肢百骸。
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彻底看穿的赤裸感,让他手脚冰凉。
他不是不怕死。
但他更怕,以这种方式,不明不白地,被一个不知来路的“神棍”,一语道破自己最大的秘密。
这比季怀的毒针,比汤询的杀局,比皇帝的猜忌,要恐怖一万倍。
独臂,感受到了沈惟身上一闪而逝的,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
他那只完好的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只要沈惟一个眼神。
他会毫不犹豫地,让眼前这个胡言乱语的算命先生,血溅当场。
然而,沈惟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对方。
那张年轻的脸上,所有的玩味,所有的从容,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寒冬里冰块碎裂的脆响。
“你,是谁。”
这不是疑问。
这是审问。
那男人笑了。
依旧是那种,悲悯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没有回答沈惟的问题。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
那张写着“只算来人”的破旧布幡。
那个装着空白竹签的签筒。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独臂身上,那股已经开始弥漫的,凛冽杀气。
“先生。”
沈惟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我问你,你是谁。”
“我怎么来到这里的。”
男人收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沈惟,轻轻摇了摇头。
“客官,今日的机缘,已经尽了。”
“天机,说多了,会漏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惟,将签筒和布幡塞进一个半旧的布包里,转身就要汇入人群。
“站住!”
沈惟猛地起身。
独臂的身形,如鬼魅般一闪,挡在了那男人的身前。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退避开来,空出了一小片场地。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那男人,却仿佛视独臂身上那股能止小儿夜啼的煞气为无物。
他的目光,越过了独臂,依旧落在沈惟的身上。
“客官,何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