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很低,很轻,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殿内紧绷如鼓面的空气。
邢力猛地抬头。
他看见,皇帝缓缓直起身子,转了过来。
那张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震惊。
只有一种,类似于棋手,看到一招意料之外,却又精妙绝伦的棋步时,那种混杂着欣赏与冷酷的,玩味。
“擦擦手……”
皇帝咀嚼着这三个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好一个擦擦手。”
“他这是,嫌朕的刀,不够快,亲自为汤询,磨了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啊。”
邢力的瞳孔,微微收缩。
皇帝,看穿了。
他瞬间就看穿了沈惟此举背后,那比直接告发,要阴狠百倍的用意。
“陛下,沈惟此举,无视国法,私设公堂,形同……”
“形同什么?”皇帝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谋逆?”
邢力语塞。
皇帝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那张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脸上。
“邢力,你是一把好刀。但刀,只需要看清眼前的敌人,不需要看懂整座棋盘。”
“汤询这只喂不饱的老虎,也该有人,给他脖子上,套个项圈了。”
“朕的项圈,他戴久了,已经不怕了。”
“这个沈惟送去的项圈,带着倒刺,淬着剧毒,他会喜欢的。”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冰,砸在邢力的心头。
他明白了。
皇帝,根本没打算处置沈惟。
他甚至,乐见其成。
他要看的,不是臣子的本分,而是两虎相争的血腥。
“此事,到此为止。”
“你,继续盯着。朕要知道,这头刚出浅滩的幼龙,下一步,想游向何方。”
“遵命。”邢力艰涩地应道。
他感觉,自己所以为的忠诚与规矩,在这座大殿里,成了最可笑的东西。
皇帝似乎已经忘记了沈惟,也忘记了汤询。
他踱步回到那巨大的沙盘前,目光在北境与江南之间,来回逡巡。
许久。
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出的,疲惫与期盼。
“钱宁。”
殿角的阴影里,一个没有半点声息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滑了出来。
是司礼监掌印,钱公公。
“奴婢在。”
皇帝没有回头,他的手指,点在了临安城的位置上。
“去找一个人。”
钱公公的头,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