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父亲在世,他会怎样看自己呢?一个丢脸的女儿?
不……若父亲在世,冯世勋一定对自己百般的好,然后等荣华过境,自己再如三太太那样心力交瘁的死去。
自己现在是羞耻的,但比起那样的生活,是不是还保留了一丝尊严?
史大人,他是工部尚书,即便不能救魏池,也多少能说得了一句话吧?戚媛擦干眼泪,对着大门跪了下来,大雪飘飘洒洒,安安静静。戚媛的心情瞬间也安静了——也许即便是史大人尽力而为也不见得能救得了谁,但此时此刻,自己是不打算回去了。若是她一定要死,自己总算是为一个真心的人付出了真心,自己这一辈子死也是死得值得了。
史大人回了房,赌气睡了,许氏不敢和他吵,只好耐心的在一旁劝。
“我的夫人呐!”史大人被唠叨得受不了了:“您也不想想,即便我同意了,你让我去内阁怎样说?说戚老的女儿现在要我求情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别的男人?您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即便我就是不要脸把这话说了,谁能答应我?我说你不想想,这案子牵扯着东厂,内阁,北镇抚司,连阁老都被皇上顶得不轻啊!我虽说是个工部尚书,这事情有我说话的余地么?更何况……更何况还是为了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哎!”
许氏也并不觉得戚媛对,但是又隐隐的害怕:“话是这样说,但是若是媛媛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对得起戚老?只说这女孩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以往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如今这般定是有理由的!你说她也不是十多岁的小丫头了,能不知道其间的利害么?但她竟然亲自来求我们,以往想来她并不是没有受委屈,但进京这样久有求过咱们么?我……我是怕她想不开啊!”
想不开?史大人皱了皱眉:“难不成还要为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寻死觅活的?”
许氏觉得这人真是个石头脑袋:“都能求到咱们这里来,你自己想想,这还不算寻死觅活的?”
史大人前后一想,这才发觉了些异样,慌了:“这可怎么办?”
许氏拿衣裳递给他:“赶紧找找,她回府也好,留在咱们这儿更好,只别真出事了!老头子快起来!”
史大人这才没倔了,赶紧爬了起来,着管家快去找。
管家一路小跑往外赶,刚出了大门就看到门口跪了个雪一样的人,已经几乎冻僵!
“哎呀!这夫人跪在这里你怎么不通报?”管家抬手就是给门房一巴掌。
门房有些委屈:“是您说不让多问的……”
管家也不顾责罚他了,赶紧找了丫鬟内眷出来帮忙扶人。
许氏看到戚媛浑身发抖的样子,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的好孩子,你这是何必呢?这样冷的天是要出人命的!哎哟……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娘啊!”
戚媛被许氏抱在怀里,但因为冷透了,全身还是禁不住的哆嗦:“请……请救救魏大人……求求夫人了。”
不论怎样问,戚媛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
“死老头子,这都要出人命了,你就去说说!”许氏也顾不得那样多了:“媛媛要是这么多年都过着好日子,她家能写信给咱们么?那个姓冯的还不是你们几个老不死的给找的?一进京就找了个青楼女子!想来就不是个好东西!魏池才多大点的孩子,至少踏踏实实出去打了个仗,怎么就像你想的了?我看别人不见得这样想!你非得见着闹出人命了你就开心了!你!你!这个老东西也别想好过!”
史大人心里也慌,晃来晃去还是不知怎的就把官服穿上了:“媛媛,媛媛,你可不能做傻事……这事情……能还是不能,我……我去说……我去说。”
“叔叔……”
一句叔叔出口,史大人也只能认了——戚老,自己这张老脸算是拼给你宝贝女儿了!哎!
史大人风风火火的出门了,许氏也松了一口气,将戚媛安顿好了,又命人熬了姜汤过来:“哎……我苦命的丫头。”
许夫人没有再多问,只是一味的叹气。
戚媛突然明白,其实许夫人是懂的,自己应该感念她的善良。
“你叔叔是个老实人,他说要去,那一定是拼了命了去了,咱们……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魏池醒过来的时候,天才刚黑,只是东厂的门窗瞧不见外边罢了。因为全身酸疼,魏池爬起来花了好一会儿,好容易坐起来了才发现,自己住的还不至于是牢房,屁股下面还有棉絮,屋内还有炭火。身上的衣服不只是烤干的还是穿干的,反正还是官服,魏池松了一口气,理了理头发,整理起缘由来。
莲儿的事情,只有自己、刘敏和于冕知道,刘敏是站在前面的人,他现在尚能自保,那么这事情现在就没有真凭实据。想来想去几乎可以肯定是冯世勋告的秘,他是黄公公的人?他是沈扬的人?或者他是周阁老的人?都不是……他们不会看上他的,那么……是因为戚媛?
魏池突然有些心惊……想起隔壁的那个三姨太,背后忍不住一寒。
“魏池?魏大人?”几乎是悄无声息的,门口站了一个戴黑斗篷的人。
他对一旁的人做了个手势,旁边的人打开牢笼走了进来,不是很客气但是也不算很粗鲁的重新给魏池戴上了手镣:“走一趟吧,魏大人。”
铁链碰到了之前的瘀伤,魏池疼得直冒汗。低头擦汗的间隙,魏池看到了黑色斗篷下露出了一角的飞鱼服——锦衣卫?
糟了!
沈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是重于黄公公的,既然皇上表明了这样的心态,黄公公也不好抓着魏池不放了。锦衣卫带走了魏池,这一举动又将黄公公期盼的优势均分到了另两个的头上。
刚从太傅那里出来的周文元松了一口气——上次科举的弊案虽然是草草过了,但是皇上对礼部的仇显然还记在账上,太傅苦口婆心的劝阻终于让皇上放弃了清洗礼部的念头。只要大局尚稳,周文元便不会动,冯世勋既然跟着林孝混,那理应由林孝去保,至于魏池,不是有王允义么?自己乐的静观其变。
沈扬这会儿有些春风得意,他还没想到皇上竟然还是如此的把他当自己人看,一想到黄公公费尽心机不见得讨好,心情就好了大半。
现在忧虑的其实是向芳和郭太傅本人,他们发现皇上已经长大了,已经不会再那样顺从的听取意见了,他的猜忌和易怒的缺点开始难以压抑的表现。以至于这起简单的案件不能就事论事的处理,闹了这样久,越来越复杂还要牵扯众多。
为何这起案件要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当太学生的传单仍的满大街都是的时候,向芳埋怨过那些背后搅动事件的黑手,但自从皇上看了宗卷后毫不犹豫的逮捕卫青峰,他才明白那只黑手为何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捅出这大案。所以他开始怀疑刘敏,现在也开始怀疑魏池。
太傅没有明说,但是大概也是同样的意思,他并不知道为何是冯世勋告发魏池的,但是他隐约觉得这事情和魏池有关系,他厌倦了官场帮派的争斗,他想要的是肃清江南官场,把这个案子彻彻底底的办了,绝不能再草草了事,哪怕得罪皇上……
他不想魏池和冯世勋进北镇抚司,他希望这两个人能进刑部或者大理寺,但是皇上终究是皇上,即便是无理的,他也可以坚持他的决策。
魏池被带出东厂,塞进了一间黑布的轿子里。漆黑的夜里,雪地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魏池感到身体的疼痛让自己更清醒了,她突然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这种感觉比自己站在封义墙头时的感觉更强烈。魏池努力提起了手镣,摸进怀里,在贴身的腰带里摸到了一个硬物——碰到它的时候,魏池感到一阵安心,一种绝望的安心。
这是陆盛铎给自己的毒药,能走得很痛快,还能让躯体烂得一塌糊涂。
如果撑不住了,要用刑,自己也就只好对不起自己了……魏池苦笑……为了保全远在家乡的老胖子,自己连一具全尸都不能留,可悲啊。
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轿子停了,领头的人给魏池套了黑布袋子后就往里走。不知走了多远,魏池听到有锁链的响动,然后又是一阵响动和脚步声,周围突然安静。
过了片刻,魏池抬手摘掉了头上的布袋,微弱的油灯的光映在黝黑的牢墙上,出乎意料,自己似乎只是被羁押了,既没有看到刑具又没有看到询问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