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是人若是真的那么容易吓死,这人间早已经是精怪当家了。哪里还有人的地盘在。
为官上位者,总把百姓比作水,一面说百姓如江河般重要,可载舟,可覆舟。但是另外一层意思,也是讲这百姓如水那般易变和寡淡。
加了盐就变咸,加了糖就甜,进江河就窄,进了井底就变圆。遇热成气,遇冷成冰。没有半点主见。却又容忍度最高,拍打,浑浊,它依然是水。
当然也有水发怒,成灾时候。可是这种时候,每年又有几次呢?
大多时候,那百姓还是和水一般的容忍。
面对欺压,面对恐吓,面对谎言,面对劫难,面对苦痛,都会隐忍下来,中和下来的。
这眼前小二,是个人。
面对恐吓,他也会如此。不会被吓死,他会接受这样的恐惧,然后要么摆脱,远离,最后遗忘。要么接受,妥协,最后认命。
若不是宋明远此次来这,若不是当时沈酒叩响了那扇乌门,只怕这个年轻的小二会一定走向后者。
小二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态度,他依然趴在桌上,只是已经不再是假寐的模样,他肩膀颤抖的厉害,若不是不曾发出声音,实际上很像是在哭。
沈酒说:“......你在哭吗?”
小二确实在哭。
小二闻听沈酒的话抬头,已经是一张涕泪横流的脸。哭的很是没有体面。沈酒看的皱眉,他实在是第一次在凡人中见到哭成这样没有方寸的成人。
这个小二,不是个少年模样。即便是少年,也没有哪个少年哭成这样狼狈的。
在沈酒的印象中,只有孩子,幼儿,才可以有资格哭的狼狈和不顾及。
沈酒从万物囊中掏出一方很大的手巾,递给了小二。那张手巾确实很大,大到可以把小二的整张脸都埋进去。
柔软雪白的手巾把小二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擦拭了干净,再抬头的小二,多少已经是一张尚且可以算是干净体面的脸。大约是也偷偷醒了鼻涕,小二说话的声音都利落多了,并没有想象中的洗鼻子的黏糊。
“多谢......多谢二位高人。”
小二一说话,就忍不住又落泪,一落泪,就跟着掉鼻涕,他也没有下意识去醒,而是抽抽搭搭的说话:“我那个时候小的很.....谁给一个馒头我就能跟着走的......何况,那个老奶奶给我的不止一个馒头......给的是面饼子夹肉......”
......
沈酒无语:“这是重点吗?”
不管给的是面饼夹肉,还是馒头包肉,还是一整头猪头,有什么区别?凡人太容易计较眼前利益,饿到极致不会觉得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多么可贵。
有人说,饥饿的人愿意为了一个馒头献出灵魂。
只有沈酒知道,这不是夸张的写法。
真的有人会如此。
看,这不就在眼前。
只是,他会是第一个吗?
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二,在那个精怪漫长的岁月里,会是第一个用一点食物就诱哄到灵魂的人吗?在人间金怪才存在的漫长岁月中,这个小二,会是唯一的一个,因为食物而自愿献出灵魂的人吗?
沈酒甚至不必去问宋明远,沈酒的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沈酒其实很想问一问宋明远:这个人间,有没有良善的精怪呢?
......沈酒若是问了,宋明远大概会告诉他,有的。就像人间的人有恶有善一样,精怪也分善恶。但是这种善恶,不是人对幼小的动物的怜悯的那种善。而是另外一种,人之常情的善。
在日后并不算是久远的过往之后,沈酒曾经问宋明远:“什么是‘人之常情的善’?”
宋明远起初回答地很简单:“就像’饭饱思**’一样。”
沈酒小道士唾他:“你对一个出家人说什么呢?”
宋明远奇了怪了:“你们出家人不都说什么佛主心中坐,酒肉穿肠过么?”
沈酒小道士说:“......那是佛家的,我们是道门,道门讲乾坤,讲天法自然,讲潇洒清风......”
“行了行了行了......”宋明远打断了沈酒试图对一个神仙传道的做法,他详解一番,“人呢,除了超脱的佛祖这样的出家人可以舍身饲虎之外,一般人的高层境界,是不是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
沈酒点头:“不然呢?自己都要饿死了,也没有本事去兼济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