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跟我一样的步行客,撑着把或者漂亮或者朴素,或者崭新或者陈旧的伞,走在铺着大块大块彩色方格子砖的人行道上。
他们和蜗牛般龟速的我不同,都是行色匆匆的,擦肩而过,没有人留意到我。
我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感到失落。
不过是九月末,我却穿着明显不合时令的秋冬款黑色夹棉卫衣,兜帽毫不浪费地戴在头上,鼻梁则架着副夸张的黑色蛤蟆镜,遮住了小半张脸,剩下的大半张脸,一丝不漏地,全部捂在一个大号的口罩后面——我也知道,这副装扮,简直比被狗仔队围追堵截的天皇巨星还夸张,所以也分外引人注目。
但是,不打扮成这副样子,我又怎么能走在这里呢?
“没有时间了……”我轻轻叹息,自己都能感觉到语气里的感伤与无奈。
“是的,没有时间了,我的孩子。”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和许多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我也曾经幻想过,我的妈妈,是那种漂亮、优雅、举止大方、气质高贵的女人,走到哪里,都像星星一样,光彩夺目。
可惜,她既不漂亮也不优雅,文化不高,连大学都没读过,性子懦弱绵软,没有主见,也不够有担当。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跟“漂亮”、“优雅”之类的字眼,完全扯不上关系。
可是,她是我的妈妈。
一个妈妈,会有一个或几个孩子,一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妈妈。
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最爱我和我最爱的那个人。
恍恍惚惚的,妈妈的脸孔,又浮现在眼前。
她还不到四十岁,鬓角却已经有了白发,象是挂着岁月的风霜。额头也有了皱纹,每当微笑的时候,那皱纹就刻画似的加深,看起来又慈祥又和蔼。
雨还在扑簌簌下着。
我很冷,头很痛,可怜的膝关节也很痛,好像有人拿着根烧得滚烫滚烫的烙铁,硬往里捅似的。
假如不是哗哗的落雨声灌满了耳朵,一定会听到膝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抱怨。
“妈妈知道你难过,可是你要忍耐,要坚持。相信妈妈,有时候,疼痛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怔忡中,我又听到了妈妈温柔的安慰。
这么多年来,无论怎样艰难的境遇、怎样困苦的生活,她一直在我身边,陪伴我、照顾我,支撑我活下去,给我勇气和力量。
湿漉漉的雨水,弥漫着浓浓的土腥气,那味道让我感到强烈的恶心。
“没关系,它们并不能给你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妈妈继续安慰我。
是的,它们并不能真正伤害到我,于是我安下心来,活动活动冻得僵硬的手指。
我很清楚,这副糟糕透顶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在雨天跋涉。可是,不是这样的天气,我根本不可能走在这里。
所以,我坚持走着,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走着,朝着我的目标。
那灰白色的高大院墙,那黑色的雕花铁门。
其实并不远,距离我们的家只有几百米。
嗯,我一直管那个寒碜的栖身之所,叫做“家”。
虽然简陋,虽然残破不堪,却是属于我们的家。
家——真的是个很温馨的字眼呢,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但我的身体状况实在太糟糕了,这短短的一段路,也走得异常辛苦。
停下,深深喘息了一会儿,我晃动晃动酸胀的四肢,象是给自己充足了电似的,又开始一跛一跛地走着。
终于,我来到那扇门前。
盯着面前的铁门,我知道,那个罪人就在门里面。
没有时间了……
妈妈,这是最后的审判。
我们必须惩罚所有的罪人,弥补所有的罪过,讨回所有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