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不再多言,由库马洛领头,莉莉安居中策应,诺莫和尤索断后,马巴奥被保护在中间,迅速无声地融入了这片工业废墟的深沉黑暗之中。
废弃仓库内部只有中央区域被清理出来,一张布满划痕的旧木桌和几把歪斜的椅子摆在那里,桌上的一盏老式煤油灯是唯一的光源。
马巴奥在库马洛和尤索一左一右的护卫下走下车,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整个空间。
尽管看似空无一人,但多年在权力漩涡和生死边缘锻炼出的直觉,让他脊背微微发凉,他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视线——在高处的行车轨道后,在堆积如山的废弃木箱缝隙里,在破裂的通风管道入口处。
“很专业的布置,”马巴奥停下脚步,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对着那些看不见的守卫说道:“至少四个狙击点,交叉火力覆盖无死角,看来姆贝基先生虽然失势,但手里的牌依旧不容小觑。”
他的话音落下几秒后,对面的阴影一阵晃动,前总统姆贝基缓步走了出来,他穿着朴素的卡其色夹克,身形清瘦,但眼神依旧沉稳如渊。
他的老顾问图图紧跟在他身侧,花白的头发在煤油灯光下像一圈银晕,此外,还有两名穿着深色作战服的保镖如同磐石般立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眼神锐利,手始终放在随时可以拔枪的位置。
“毕竟我们要见的是现任总统,”姆贝基在桌子另一侧站定,目光平静地打量着马巴奥那一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油污工装,淡淡道:“虽然……是被架空了权力的总统,坐吧。”
两人在旧木桌前相对而坐,库马洛和尤索如同两尊门神,站在马巴奥身后的黑暗里,与姆贝基的保镖无声地对峙着。
“我长话短说,”马巴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冰冷的桌面上,冷声说道:“深瞳已经完全控制了政府架构,十二个部长中,九个是他们的人或者被牢牢掌控,国会超过一半的议员,他们的选票早已被明码标价;军队里,从参谋本部到一线作战单位,到处都是他们所谓的‘军事顾问’,他们拥有远超顾问权限的指挥和否决权。”
姆贝基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这些我们都知道,马巴奥,情报网络虽然受损,但还没瞎,问题是,你为什么现在才决定反抗?当初签署那份《备忘录》的时候,你的立场似乎很坚定。”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马巴奥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摸了摸左边脸颊上那道淡去的伤疤,缓缓说道:“因为我最近才想明白。”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冰冷愤怒:“那颗让我成为‘民族英雄’、帮我赢得大量选票的刺杀子弹……从来就不是什么政治暗杀,那是深瞳自编自导的一出戏!目的,不是为了让我成为英雄,而是为了给我戴上这项圈时,让民众觉得我更悲情、更值得支持。”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仿佛那里真的有一条无形的枷锁。
图图在一旁冷哼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马巴奥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马巴奥从工装上衣的内袋里,取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投影仪,放在桌上,按下开关,一束蓝光射出,在斑驳的墙壁上投映出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
“看看这个,”马巴奥冷声说道:“这是深瞳情报部门拟定的,准备在‘稳定过渡’完成后,第一时间进行‘物理清除’的人员名单,你,塔博·姆贝基,”他指向名单前列严肃道:“格蕾丝·马谢尔,图图顾问……所有前政府仍在活动、并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核心成员,名字都在上面。”
一直沉默站在姆贝基侧后方阴影里的一个女人——格蕾丝,她身形矫健,眼神锐利——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枪套:“他们……他们要对我们进行清洗?”
“比那更糟。”马巴奥手指在微型投影仪上滑动了一下,墙上的画面切换成一份标注着“绝密”红色字样的文件封面——《南非重置计划》概要。
“他们要彻底重组这个国家,所有关键矿产资源,将不再属于南非,而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法律和‘合作开发’协议,全部收归深瞳及其关联公司所有。”
“土地所有权将被‘重新优化分配’,大部分肥沃土地和战略要地都将落入他们指定的‘合作者’手中,甚至……”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他们计划在未来五年内,分批次引进至少五百万经过筛选的‘技术移民’和‘合同劳工’,美其名曰填补技术空白,实则是系统性地稀释本土人口结构,从根本上瓦解可能的抵抗根基。”
“砰!”图图顾问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旧木桌上,愤怒低吼道:“这……这根本不是政治控制!这是彻头彻尾的种族清洗!殖民!他们要抹掉南非的灵魂!”
“所以他们需要我,”马巴奥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需要我这个被他们塑造出来的‘本土英雄’,这个‘民主选举’的总统,来做这一切的遮羞布,签署那些法案,站在台前安抚民众,但很显然,连这个最后遮羞的角色,他们现在都觉得我有些……多余了。”他的目光投向姆贝基,“我的‘意外’死亡剧本,恐怕已经在某个编剧的电脑里了。”
姆贝基自始至终都异常沉默,他的目光在墙上的投影文件和马巴奥写满决绝与一丝疲惫的脸上来回移动,像是在评估一件极度危险的艺术品。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马巴奥总统,你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背叛将你扶上台的势力,来到我这里,你想要什么?”
“合作。”马巴奥毫不犹豫,目光灼灼地直视姆贝基深邃的眼睛:“我还在那个位子上,虽然被架空,但我依然能接触到最核心的情报、日程和部分尚未被完全渗透的系统。”
“你们在暗处,有姆贝基先生您残存的政治影响力,有图图顾问的人脉,有格蕾丝这样的战士,还有……反抗的火种和地下网络,如果我们不联手,南非就真的完了,会变成深瞳在非洲大陆上又一个完全控制的傀儡国,永无翻身之日。”
就在这时,仓库外极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类似夜枭的鸣叫——重复了三次,这是外围警戒哨传来的最高级别的预警信号!
一名姆贝基的保镖立刻按住耳机,凝神倾听片刻,语速极快地低声报告:“深瞳的机动巡逻队,三辆车,偏离了常规路线,正朝这个方向过来,预计五分钟后进入仓库外围区域。”
仓库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格蕾丝和库马洛几乎同时拔出了手枪,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各个入口,尤索和另一名保镖也迅速移动,寻找最佳掩体。
姆贝基缓缓地站起身,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他深深地看了马巴奥一眼:“明天这个时候,还是通过‘信使’渠道,我会给你答复。”
马巴奥也站了起来,他没有再多说废话,直接从另一个口袋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加密u盘,放在桌上,推向姆贝基:“这是见面礼,里面是深瞳在南非的所有已探明资产分布、资金流动主要节点,以及他们在政府、军队中安插的、尚未暴露的核心人员部分名单。”
当姆贝基伸出手,两人的手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握在一起时,马巴奥稍稍用力,身体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姆贝基先生,这很正常,但请记住,最终下定决心要砸碎镜子的人,往往正是那个被困在镜中最久、看得最清楚,也最无法忍受镜中虚假倒影的那一个。”
说完,他松开手,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在库马洛和尤索的护卫下,迅速退入来时的黑暗中,脚步声很快被仓库巨大的空间吞噬。
姆贝基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尚带有一丝对方体温的u盘,目光依旧停留在马巴奥消失的方向,跳动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映照出一片汹涌的暗潮。
北京,紫光阁,同一时刻。
夜色中的中南海静谧而深邃,飞檐斗拱在灯光下勾勒出庄严的轮廓。
大长老并未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背着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沉静的湖面与亭台楼阁。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他的首席助手,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人——陈铭,脚步轻捷地走了进来,在距离大长老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文件夹。
“首长,”陈铭低声说道:“‘观星台’刚传回紧急情报,确认目标‘黑桃k’(马巴奥的行动代号)与目标‘老国王’(姆贝基的行动代号)在南非约翰内斯堡郊外废弃工业区,代号‘铁锈厂’的地点,进行了约二十三分钟的面对面接触,我方潜伏单位确认了双方核心人员在场,会面后已安全撤离。”
窗玻璃上,映出大长老平静无波的脸庞,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夜景,投向了遥远的非洲大陆,静默了几秒钟,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形成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风暴……终于要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预见的事实。
他缓缓转身,走向那张厚重的红木书桌,步履沉稳,书桌上除了国旗和党旗,只有几份摊开的文件和一支常用的钢笔。
“通知‘长城’智库,”大长老一边坐下,一边清晰地下达指令,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
“立即启动所有与‘深瞳’及其关联实体相关的应急预案,级别定为‘橙色警戒’,涵盖政治、经济、金融、能源、情报、以及海外公民保护所有领域,要求他们在十二小时内,提交一份全面的局势推演报告和应对选项,特别是针对南非局势可能出现剧烈动荡的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