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呦呦回房间迅速换下衣服，总共用了不到两分钟。

随后，她大步走向挂有水壶的那面墙，想要快点拿齐东西出门，早些就位。

铝制水壶表面镀着一层军绿色烤漆，壶身光滑微曲，人一走近，深绿的底上便浮出人脸模糊的面容轮廓。

孟呦呦在壶前停住脚步。漆色沉郁，映出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庞，她盯着看了两秒，当下顿生出一丝异样感。

忖了忖，她径直跑到木箱垒成的桌台前，打开最上面一节箱子，里面存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件。

孟呦呦从中翻出一小只扁圆的老旧油彩盒。

记不清具体是上哪来的，好像是刘班长给她的？打开盒子，里头的油彩干了大半，膏体结块，涂抹起来有点剌皮肤。

孟呦呦又回到水壶前。她用手指蘸着暗绿色的油彩，一丝不苟地抹上脸颊和脖颈。壶面上的人影渐渐与军绿的底色融成一片，只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瞳仁乌黑，还很亮。

孟呦呦盯着那双眼睛看，奇异的，竟没从中窥见一丝一毫的惧怕，静得像无波的古井。

孟呦呦收回视线，低头看表，还剩最后一分钟。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孟呦呦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把木梳，认真而细致地梳了梳并不凌乱的一头短发，梳齿擦过发丝，一绺一绺。

出了门，天空下起毛毛细雨，细密的雨丝飘落在脸上，带着几分微凉的湿意。

孟呦呦眺眸望向不远处的空地上，一行人早已集结待发，背包、装备整齐划一地挎在身上。

孟呦呦赶忙加快脚步小跑着过去。

走近后才发现这支小队里，藏有一位与她在这个地方二度重逢的旧识。

那人留着和她一样的利落短发，脸上涂着浓厚油彩，肩上背着臃肿的行囊，周身气场沉肃，混在男人堆里，除了个头稍矮，身形偏瘦以外，叫人看不出什么不同。

又是楚瑶。

似是感知到她的目光，楚瑶缓缓侧过身，视线精准地落在孟呦呦身上。她没说话，只微扯了下唇角，表情像是在说“是我，又见面了”。

特遣小组成员加上孟呦呦，一共只有七个人，属于体量较小的行动队。

在此基础上，他们被进一步分成了三股分支：一名火力手和一名观察手走在最前面，为尖兵组，负责侦察开路；身为组长的花豹带着孟呦呦和楚瑶一齐走在中路，为核心组；留一名爆破手和一名通讯员置于尾部，为掩护组，负责断后。

三股小分队之间维持着三十米至五十米的机动距离，兼顾隐蔽性、安全性和可控性。

然而，他们选定的这条渗透路线堪称艰难卓绝，一路上尽是些偏门左道，许多地段甚至完全不能称之为“路”。

尤其是进入c战区纵深地带后，天气如花豹出行前所预料的那般恶劣——雨越下越大，跟天上漏了个洞、发大水似的，浇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们的走向却越发极端。钻藤林，横跨河床、攀陡崖……总之就是哪里偏僻，走哪里，哪里诡异，走哪里，哪条路径令人望而却步，必定择之。

其实不用多问，孟呦呦自己也能想得通其中缘由。为什么选的都是这么些个剑走偏锋的路线？

以c战区驻地为中心，向外辐射一圈，现在是y军的重点监控和阻击的区域，明哨暗岗遍布，但凡常规点的路线一律寸步难行。

只是说，相较于c战区通往后方的交通线而言，连接a战区和c战区的线路，一定程度上算是出敌不意，不在敌方的重点把控范围。

但他们依旧不能大意，仍需小心为上。

毕竟敌军这次为围追堵截布下的防线力度空前，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插翅飞进这水泄不通的“铁笼”，无异要于将一盘“死棋”走活。

…

潜行至后半程，洞外雨势骤然转剧，充沛的雨水自上游源源不断地灌入地下河系统。

暗河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抬升，原本相对和缓的水流变得汹涌而急躁，像一头被惊醒的野兽，在溶洞中咆哮奔腾。

裹挟着泥沙的浑浊暗流，不断撕扯、推搡着正在水中艰难逆行的人。

打头的霍青山最先感知到前方水压的急剧变化，水流冲击的力道猛然加剧，水温也在持续下降。

男人顿时心头一凛，经验促使他迅速做出判断——在如此封闭的地下河道中，一旦山洪完全灌入，水位会在短时间内漫过溶洞顶部，届时便是灭顶之灾。他们必须在水流彻底失控前，尽快赶到上岸的出口。

霍青山当即用脚蹬住河底的一块突石，猛地刹停前行的身形，随即迅速掉头朝后方成员打出一个“加速前进”的战术手语。

命令一出，他并未继续领头前行，反而迅速侧身向右侧游出一个身位，留出中间的通道，示意身后的队员依次通过。

待小队全部成员都超到前面后，男人才果断跟上去，留在了队伍的最末尾，承担起殿后的职责。

行动小队在幽暗的水中奋力加速。手臂划水的动作变得急促，呼吸也因发力而粗重起来。

没过多久，一道形似葫芦腰身的溶蚀窄口便横亘在前。

这处喀斯特溶洞暗河道经过千万年水流的冲刷侵蚀，岩壁中段反复收缩、又扩张，形状极不规则，窄口与开阔段交替相连，形成了一长条大小不一的、近似“葫芦串状”的河道豁口。

河道收紧处格外狭窄，仅容一人独身通行，水流至此，流速激增，如高压喷射，带着能将人彻底掀翻的蛮力。

穿过窄缝，到了开阔处，亦不可掉以轻心。“葫芦肚内”有大量水流在此处堆积、回旋，一时难以排出，在水力的不断积蓄下，中心处形成了一个个非同寻常的漩涡，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

然而更需警惕的是，无论是河床还是两侧岩壁，都布满了数不清的尖锐石笋、石钟乳残根以及像刀片一样锋利的溶蚀裂隙边缘，它们静伏暗处，杀机四起。

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降了下来。众人相互警戒着，好不容易接连渡过几个葫芦腔，一行人游到了河道尾区。

霍青山始终落在队尾，当他奋力闯过一道狭窄的“葫芦腰”后，指尖扣进岩壁缝里得以稍稍稳住身形，借着喘口气的间隙，男人不忘抬眼向前巡视状况。

前方的水影中，一个队员正在葫芦肚的中段，贴着外围试图一口气游过漩涡。而更远处，身手一向最敏捷的侦察兵阿成，已经逼近了下一个“葫芦腰”的入口，半个身子正探入那湍急的水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