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脚被靴子磨得很疼。她改变她的步法,从小跑换成跳跃再转成袋鼠式弹跳。这使情况好了,但还不够。她可以感到双脚开始起泡。莎蒂丽干脆甩掉了自己的靴子,赤脚踩在“月亮”——阿托普斯的表面上。
芮恩也用起泡的脚走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没有耐心听抱怨或减速。也许她应该在开始步行前就把靴子脱了,在低重力作用下,疼痛至少是可以忍受的。
至少她是这么希望的。
再过了一会儿,她的脚干脆失去了知觉。
小环形山她跳过去,大一点的她绕过去,最大的她翻过去。在穿过一片广阔的月面平原的西部后她进入了一个崎岖地段,遍地都是小山丘。她不得不减低了速度。山坡上阳光普照,可是环形山的内壁和山谷仍笼罩在阴影里。
她脚上的泡破了,刺骨的疼痛从她的脚心里直传上来。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泣,继续前进。这样又走了上百帕勒桑,她来到了又一片月面平原,道路又变得好走了。
古代的大法师们在观测阿塔斯的两颗月亮时,发现了月面上有些黑暗色斑块,于是就将这些大面积的阴影区叫做月海。和阿塔斯上的盐海一样,它名不副实,一滴水都没有,只不过是较平坦的比周围低洼的大平原,覆盖着月海玄武岩。
莎蒂丽目前正在通过的平原,被古代大法师们叫做泡沫海。穿越泡沫海就是丰富海的北端,由此可达静海。她第六天的行程应当从静海中心的巨大环形山路过,这个巨大的陨石坑在古代阿塔斯就被观察到。
她一边走一边留意观察,却什么也没看到。她猜想自己一定是与它错开了上百帕勒桑,走向了更偏北的距离。现在只有通过蒸汽海继续前进。那座环形山据信比阿塔斯上最高大的山脉还要壮观,可惜她是看不见了。
“真是,”她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方圆上百英里内唯一的旅游点关门了。这是通常会有的结果,对不,姐姐?”
没有人为她的幽默发笑,所以片刻之后她自己笑了起来。
从混乱而短促的梦境里醒来,回到漆黑的天空与静止的阳光下,打个哈欠,然后睡眼惺忪地开始赶路。抿一口乏味的温水,啃一口魔法造出来的毫无特色的食物;休息,小心翼翼的用预言法术确定方向,这是你的生命。再走,再休息……再睡觉时太阳还钉在你醒来时的位置上。第二天把同样的过程重复一遍,然后再重复……再重复……
虽说魔法造出来的食物是低残留的,但每过几天你总得按自然规律排泄。成为太阳法师不意味着你就超凡入圣了,你只能找个地方方便。真空和低温下,那些排泄物像褐色的易碎粉末。你的行踪被这些粉末遗留物标了出来,它们几乎和黑色的月面尘土混为一体。
向西,一直向西,和太阳赛跑。
阿塔斯高高挂在天上,她现在要仰头才能看见它了。当阿塔斯挂在天顶时,她停下来庆祝了一番,她打开一瓶看不见的夜影之水,向想象中的旅伴们敬酒。现在,太阳高挂在月球地平线以上,经过七天的步行,她绕过了四分之一的月面。
她绕过一座大环形山的最南端,以便既远离陨石区又不翻山越岭。在这个神秘的地区,巨石有房子那么大,更有些比巫王的宫殿还大。脚下松软的粉状表土混合着岩石,放射形的深沟显示出亿万年前大灾变的影响。她摸索着前进,边走边自言自语:“请注意你的脚下,落脚处的地层并不坚固。现在前面有座小山,想一想我们是该爬上去呢,还是绕开它?”
一片沉寂。她打量着面前的石山,虽说她看不到火山活动的痕迹,但石山看上去像个古火山口。山口周围地区的情况可能很糟,她可以在山顶观察前方的路况。
“喂,大家听清楚了,攀登这座山将会有危险,跟紧我,看清楚我在哪里落脚,别赌运气,慢慢走安全,总比快走死了的好!还有问题吗?”没人回答,很好。“呃,那么好吧,登上山顶后我们休息十五分钟。跟我来。”
过了被她命名为穆哈迪峡谷的山间乱石,博鲁赛拉仑洋平坦得犹如提尔的惩罚广场。莎蒂丽以一种轻柔均匀的滑步穿行在沙上,芮恩似乎不是远远落在后头,就是跑在前面,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就像以前一样,芮恩总是那个先行一步的人,她连走起路来都是那么优雅,自己却只能笨拙的模仿。
莎蒂丽对芮恩不肯紧跟在她身后很生气——芮恩答应过这次让她带头的——不过莎蒂丽只敢在心里不满。芮恩以前叫她乳臭未干的淘气包,所以她决心表现得像个大人。无论如何,她才是成为太阳法师的人。要是芮恩迷了路,那可是她自找的。
她又把路线定得更偏北一些,以便走在魔法探测出的平坦地段里。她环顾四周希望找到芮恩,却吃惊地发现阿塔斯像半个满月低低地挂在这颗“月亮”的地平线上。
当然,哪儿都没有看到芮恩。芮恩十几年前就死了,就在她跟奴隶贩子走,并让莎蒂丽有个进提尔城生活的机会以后。
只有莎蒂丽一个人待在一件又臭又痒几乎把她大腿上的皮磨掉一层的法师袍里。这衣服曾经又美丽又贴身,现在早就脏兮兮的不成样子,还破了还几个洞。她真该把衣服撕了,可谁又料到她会穿着这衣服走这么长的路呢?
真不公平,她衣衫褴褛芮恩却穿戴整齐,一点没有长途跋涉的痕迹。芮恩总是可以干很多莎蒂丽办不到的事,可她怎能如此轻易的月面上行进,甚至不需要施法让自己忍耐真空和严寒?人人都不不能在真空里存活,这是规矩!
她转身问芮恩。芮恩苦笑:“你这不懂事的小妹,我施法忍耐真空是因为我死了,我把自己卖给奴隶贩子,好让你有机会进到比较安全的提尔生活。不久似乎我就死于虐待,还记得吗?”
哦,是的,那就对了。那么好吧,如果芮恩死了,那她就不用呼吸了。这个极好的理由使她们一起在沉默里又走了一个帕勒桑,直到莎蒂丽忽然想起:
“喂,等一下,假如你死了,那你怎么又会在这儿?”
“因为我并不在这儿,小傻瓜。我只是你过剩想象力和错乱心智的产物罢了。”
莎蒂丽吃了一惊,扭头看去。芮恩不在身边,芮恩从来就没在身边。
“对不起,求求你回来好吗?”
她绊了一下,头朝下摔了一跤,带着一阵尘土直滑进了一个环形山的“碗”(坑地)里。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这种程度,下坠的时候,她屡次试图用手支撑自己站起来,可是一次都没有成功。
芮恩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阿托普斯只有在接到太初术士的命令时才会苏醒,现在它再次陷入了沉睡,只有本能,猎食的本能还存在着。你看不到吗,小东西,阿托普斯在侵蚀你的精神,腐化你的意志,用幻觉错乱你的心智。那些月面怪物为什么都不出来了?它们在前方等着呢,等到你虚弱无比的时候,就会扑上来大啖你的血肉。”
“我太累了,芮恩。”莎蒂丽趴在地上说。似乎这颗月亮——这上古邪物的负能量场真的影响到了她,让她疲惫,难以思考,仿佛承担着一整个世界的重压。“我要睡一会儿,现在是休息的时间了。”
她醒来的时候浑身冰凉,面色发红,虽然大口喘着气,却还是感觉好像要窒息了一样。是保护魔法失效了,她想,辛亏自己及时醒了过来,还来得及再次施法。
莎蒂丽坐在地上,觉得脑子还是昏昏沉沉,自己心跳的厉害,连额头两旁都能感觉到血管在一下下颤动。过了好一会儿,自己才平静下来。
她利用这时间估计了一下她面临的局面。在她不注意时,地形已渐渐成了山区,今后的步行会比以前慢一些。
“也该是你醒的时候了,瞌睡虫。”芮恩又出现了。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回头向她的足迹看去。在长长足迹的尽头,阿塔斯像是一个黄色小圆点挂在这颗“月亮”的地平线上方,并不很远。它是单调的灰色背景中唯一的有色斑点。
“十二天里绕了月亮半圈。”她说道,“不错呀,小家伙。当然这不能算太好,但也还不坏。不过往后可能就没那么轻松了,阿托普斯的月面怪物集合在前面的路上,在等着你呢。”
莎蒂丽站起来开始步行。在她从魔法造出的水漱去口中怪味的同时,她的双脚自动踏入了惯常的步伐。她头也不回地招呼芮恩:“快走吧,我们得赶路。你到底走不走?”
阳光明媚,“月亮”的地面像是洗过似的,几乎没有阴影。莎蒂丽发现很难找到落脚点,她老是绊在几乎隐形在貌似平坦的岩石上。一步一步地走,一、二、一。
跋涉开始时的刺激感早就衰退了,只留下了对求生的坚定决心,连这有时也蜕变为一种精神安慰。莎蒂丽和芮恩拉起了家常,告诉她自己的私生活的细节,告诉她自己发动的革命,取得的成就。她暗地里希望芮恩会高兴,会告诉她为她感到骄傲。突然她发现芮恩并没有听,而且有时趁她不注意就开溜了。
她在一道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峡谷边站住了。它看上去就像一条等待着暴风雨来填满的河床,但莎蒂丽知道它从来就不知水为何物。填满谷底的只有尘土,干得像磨碎的骨头渣儿。她慢慢找着路下到谷底,小心翼翼地避免因摔倒而受伤。她抬头看看谷顶,芮恩正站在上面向她招手:“快一点!别磨蹭,你这个迟钝的家伙。你想永远留在这儿吗?”
“着什么急?我们已经比计划提前了。太阳高高地在天上,我们已绕了阿托普斯半圈。没问题,我们会走完它的。”
芮恩从山上滑下来,像在沙上滑雪那样。她把脸紧贴在莎蒂丽面前,额头对额头,用一种充满愤怒的眼神瞪着她,差点把莎蒂丽吓坏了。
“真叫人着急,我的懒妹子,你是绕完了半个月亮,但你只是走完了好走的部分。从这里开始将全是山脉和崎岖地段。你要一边对抗着阿托普斯的精神腐蚀,一边应付着可能出现的月面怪物再走两千帕勒桑。一旦你慢下来让太阳走到了前面,再遇到个能拉出长长影子的大环形山,只要一个,你就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就像我这样。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这样的。现在打起精神,走!”
的确是走得慢了,她已不能像以前一样从坡上直跳下来了,因为现在山脉的影子拉的更长,没有半天都走不出去。而没有阳光,她就没法施法,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睡觉记忆法术了。现在她必须绕开那些太过高大的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