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粘罕平静地望着自己这位同袍苍老的脸,他是个很有城府的人,不会流露出半分怜悯。
仆役收起了斗笠和蓑衣,递了细布过去,请他擦干脸上的水,完颜娄室就随手挡开了。
“雨不见停,咱们难道要等到九月里?”
“咱们等得起。”完颜粘罕说。
“总不好叫宗望郎君再等一回,”完颜娄室说,“待雨小些,我想要亲自领兵去石岭关。”
“区区一个石岭关,也不必你亲去,他们已经大不如前了,”完颜宗翰冲着一旁的奴仆挥了挥手,“接下来怎么围太原,才是咱们重中之重。”
奴仆端上了热茶,这东西女真人种不出,却十分喜爱。完颜娄室就坐下喝茶,他喝得很快,一碗茶几乎还没凉下来,就进了肚,于是额头上的水珠与汗珠叠在了一起。
“他们人还在。”喝完茶,完颜娄室说。
“但朝真公主不在了。”完颜粘罕微笑道。
石岭关上
() 时,金人数番强攻终不能克,此事天下皆知呀!”
梁师成的脸就绿了。
效法帝姬,一个接一个营寨爬过去,去看营寨的木柱有没有朽坏,夯土有没有缺口;去问询士兵每日里吃得饱不饱,天冷了寒衣齐不齐;去亲自爬到山的高处,居高临下地观察地势,选出金军最可能进攻的战场。>/>
他还要散尽家产,像她一样坑蒙拐骗,得罪各路地方官去找钱喂饱这支守军。
凭什么?
梁师成像是发了一会儿呆,但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我与仙师,很有些一见如故之感呀,”梁师成说道,“仙师作法,都需要些什么?”
仙师低了头,像是忍住了什么话,最后只是一笑。
北边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夕阳西下,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那笑看起来就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倒显得很嘲讽。
石岭关的雨停了。
牧马河的水还有些浑浊,但金军士兵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洗洗涮涮了。
临行前总要将自己收拾一番,最好把脏衣服也洗一洗,抢一条绳子晾干,等打完仗回来,正好就有干净衣服可换。
他们已经将刀磨亮,铠甲涂上了油脂,弓弦上的一点小小问题也悉心保养过了。
完颜粘罕站在门口,问完颜娄室:“若你领前军,你要从哪一段攻破石岭关?”
“翠崖谷。”完颜娄室答得很快,像是根本没有思考过。
可他脸上的沟壑,头上的白发,都像是在说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他每一个夜里,每一个清晨,每一段清醒与昏睡中,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对他的长子所发的誓言——他要直下河东,要兵临汴京,将公主如一奶同胞般珍爱敬重的九哥心肝挖出来,作为他许诺给完颜活女的祭品,他是一刻也不会忘记的!
这场复仇,自然要从活女葬身的战场开始。
完颜粘罕说:“好!”
八月里的最后一天,金军又一次爬上了他们曾经铩羽而归的山谷。
风已经有些冷了,草却还没变黄。山谷里长了很高的草,青翠一片,从山崖上一路铺洒下来,像是一匹最美丽的缎子,那缎子上残存的雨水和露珠时不时落下去,照在阳光下,如混同江下的珍珠一般珍奇明净。
可那一日的痕迹却看不见了。
无数的尸骨,宋人的,金人的,都藏在长草下,宁静得像是一座墓场,从来都无人去打扰。
有曾经与完颜活女并肩战斗过的老兵走在这里,就偷偷用衣服擦了一下眼睛。
完颜娄室从他身边走过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他只是抬起头往四面看,身边的亲兵就会错了意:“斥候都探过了,没有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