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张叔夜被人从被窝里喊醒时,这个小老头儿是很不乐意的。
老年人起得早,睡得也早,现在天渐渐热起来了,好不容易晚上有点风,很清凉,他就赶紧睡了,还做了美梦,梦到自己还没这么老时,和老妻抱着襁褓里的二儿子,嗯,那时候他可真可爱。
现在梦被粗暴打断了,张叔夜坐在柔软舒适的被褥里,很想发点脾气。
仆役还在一声接着一声:“相公,天使说,一刻也不能等呀!”
张叔夜粗声粗气地说:“等不得就给我罢了官!一大把年纪,还要卷进去!”
仆役吓得就不敢吱声了,任由老人叽里咕噜发了几句牢骚,起身去穿衣服。
自然老妻也被吵醒了,也很麻利地下床,拿了细布沾水替他擦擦脸。
“宫中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殿下登基,可同我这么个老朽有什么相干呢?”张叔夜说,“吴敏惯会坑人,必是他的馊主意,又将我卷进来!”
他又骂了吴敏几句,老妻说:“相公们能想到你,这也是荣耀体面,没有殿下的提拔,你岂有今日呢?”
张叔夜不吭气,过一会儿说:“我这一把年纪,要这样的荣耀体面做什么?只要大宋疆土如旧,百姓安居乐业,他们老赵家的事,我是不想掺和进去,我想好了,把我那份告老的折子拿来,我揣在怀里,吴敏不坑我便罢,若坑我,我辞官就是!”
他气鼓鼓地上了马车,跟着天使一起进宫了,路上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吴敏,过一会儿,骂一句,等马车一停,张叔夜掀起帘子看到那无数火把照亮的宫门,他骂吴敏的频率就更高了些。
他是不敢骂长公主的,心里也不敢骂,但如果他胆子再大点,说不定也会在心里偷偷骂一句:你弑兄也该偷偷摸摸的,这么明火执仗,成什么样子!
当然老人脸上啥也没有,他显得很稳健,沉默地一路来到了垂拱殿。
李纲、吴敏、许翰等人都在垂拱殿里候着,长公主穿着铠甲,没有坐在皇帝的那把椅子里,而是由内侍搬了一把,就坐在那把空椅子的旁边。
她显得也很累了,叫佩兰的女官拿了被热水浸湿的细布,她接过来擦了擦脸。
殿内都是契丹卫士。
但张叔夜却注意到另一个不一般的东西:皇帝身后的屏风上,挂着一张精细的地图,这地图是上了颜色的,不同的高度用不同颜料标注出来,而且只有北方如此精细地标注了——因此这不是官家所有,而是南征北战的长公主才有的东西。
张叔夜摸摸袖子里的告老奏表,说:“殿下宣臣入内。”
长公主说:“河北有急报,金军南下侵袭,而今已进了中山府。”
张叔夜立刻不摸那封文书了。
托长公主的福,大家现在已经不慌了。
但许翰还是流程式地问了一下:“北朝何故背信弃义,又起边衅?”
长公
诸位相公就赶紧躬身行礼。
>r />
“而今精兵在河东一线,翻过太行山就到河北,但要不要调兵,还要看看接下来的战报。”
她说这话时,看向张叔夜,张叔夜也躬身行了一礼。
这回是必须住在枢密院了,老妻还要给他送铺盖卷过来,还有张叔夜平日里吃的药,大儿子又要出差去相州,同梅花韩家接洽,准备调度人手,转运粮草的事。二儿子依旧是跟在身边,可以每天两三遍给爹爹送吃的和熬好的药。据说这位二衙内是进益了的,他只负责买吃的,可他能在枢密院进进出出,就有好事的人问他,可见到了战报上都写了什么?
一定会有这样好事的人,毕竟京城人是最八卦的,可衙内不管情分,听了这话,就抓住他的衣服说:“奸细,我认得你!”
说着就撕扯去衙门了,衙门就很抓狂:“上一批叛逆还没杀完呢!先押着!”
长公主的脑子很好用,同时可以处理许多件事。
比如说战争是最重要的事,她给韩世忠、李世辅、吴玠兄弟等人送去河北,她还要让李素也去河北,负责粮草的事,她还要叫来针线处的小女道们,从之前上京传来的蛛丝马迹里找消息。
怎么就突然天翻地覆了?长公主出差了,你们是不是偷懒了?
大家加班加点时,长公主还不忘记回头去收拾行刺的人。
所有这些参与进去的人,全部都要死,尤其是动了手的,比如说赵千石和那些厢军,都要受寸磔之刑,皮肉被一刀刀地割下来,就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当着大家面割。
最痛苦的当然是犯人,可刽子手们也很痛苦,他们的刀不能轻了,轻了犯人不够疼,流血不够多,也不能重了,重了一刀捅死了犯人,这就轮到刽子手们受刑了——他们可不是士大夫,如果被怀疑和犯人私下里有什么交易,他们是轮不上去海南砍甘蔗这种高级刑罚的。
叛逆的罪人们如果有家人,家人也要死,只是不用死得这么残忍。
至于怎么死,长公主没工夫去了解,反正她都已经怒气冲天地夜叩宫门了,三司自己掂量嘛。
策划者和参与策划的人自然也要死,比如说梁师成,这是有证据的,要死,那个姓苏的人,也要死,好在是大苏学士的族侄,不至于连累太多人。
再然后是皇城司里赵千石的亲信们,有人确实帮忙了,有人只是想帮忙,有人什么忙都没帮上,但不要紧,都得死。
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拉到闹市上,灰白脸色,一句话也说不出。
知心的差役已经割了他们的舌头,不让他们喊出半句不敬之语。
最后就轮到了皇帝。
皇帝没有什么错,长公主也要说:“我哥哥是无辜的,都怪他身边的小人。”
可身边小人太多,殿下就很心疼哥哥。他身边的人都被换了一批,他的宫门也被紧闭了。每天的三餐是外面的人给送进去的,要是想要其他的东西,也可以送进去。可他是什么人都见不到了。
“他得静养,原来我不知道,现在才知道,”她说,“至于什么时候养好,等我打完这一仗的。”
·xhwx6\c\o(xh/wx/6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