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依旧精明冷静。
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穿透烟雾,牢牢锁在叶明琛脸上,观察着对方最细微的神情变化。
见包麟如此从容,甚至带着戏谑,叶明琛心知这番施压,已是徒劳。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沉默片刻,先前强撑的气势仿佛耗尽,肩膀一塌,整个人颓然跌坐回硬木椅中。
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透着沙哑与疲惫:
“三十万两。”
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个数字。
“我省藩库里,现在最多能拿出三十万两现银,不用另外加税,可以马上支付,救你们的急。”
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清晰,试图在绝望中,提醒对方的处境,也并不容乐观。
包麟摆了摆手,驱散飘到面前的烟雾,报出一个新数字,语气平稳而不容反驳:
“八十万两。首付四十万,在我军部队抵达五羊城后,三天内付清。”
“剩下的四十万两,从协议签订那天算起,半年内必须结清,不得拖延。”
略作停顿,继续补充,语速依旧不快:
“此外,自我军开拔之日起,所有作战期间所需的粮草、副食、骡马草料,”
“还有征用民夫、向导的费用,全部由你方承担。”
“必须保质保量,按时送到指定地点,不能短缺。”
叶明琛闭目思索,眼角肌肉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官袍一角。
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内心正经历剧烈挣扎。
半晌,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头颅微不可查地一点,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
“……好。就依……爵士说的办。”
此后,双方又就具体细节,磋商了一个多时辰。
最终白纸黑字约定:
十日内,不列滇驻港陆军及海军陆战队,必须开赴五羊城参战;
叶明琛一方,需在不列滇军队抵达后三日内,先行支付四十万两足色现银,作为首期军费。
同时交付足够一万五千人马,消耗半月的首批粮草;
剩余四十万两,严格按约半年后付清,若逾期,则以粤海关税收作抵押,年息另计。
条款敲定后,双方立即唤来书记官,分别用中文和英文草拟协议各两份。
叶明琛与包麟在文本上签字,郑重的盖上各自关防印信。
看着未干的墨迹与鲜红的印泥,叶明琛心中稍安,却没有半分喜悦。
想起贤丰皇帝的谕旨,命他与不列滇人“尽弃前嫌,精诚合作”,“以夷制逆”。
这次签订借兵协议,虽然花费巨大,但总算是遵从上意。
只要最终能靠洋兵的犀利火器保住岭南,击退西军。
京城里的皇上和军机处,想必不会为这八十万两银子深究,甚至可能嘉奖他的临机决断。
可要是岭南不保……那也就一了百了。
火烧眉毛,只能先顾眼前。
诸事办妥,窗外已是日头西斜。
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拉出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