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绣成饮了一口酒,叹息道:“这事我听梁军师说过,天王真是糊涂。”
萧云骧摇头:“天王已恨我入骨,已全不顾脸面;而东王保我,却并非真容许我的作为,只是权衡利害,与我们合作共抗清妖罢了。”
“一旦清妖覆灭,我若入上京,结局不是五马分尸,就是点天灯。”
李绣成闻言,默默点头,独饮一杯,神情愈发沉重。
萧云骧语气愤然:“我从天国带走不足一万士卒,且这些人,是我自己挣来的,还有兄长留给我的。”
“常沙城下,孤军突围,为他们带走了七八万清妖围城军队;又在川省,为他们分担了多少清妖压力?”
“东出川省,正是奉东王之命;攻打柴桑,也是为了解救天国的安庆之围。”
“于公于私,我对天国,都可说问心无愧。”
他看向李绣成,语气低沉:“绣成,那你知道,为何天王、东王要这般恨我么?”
李绣成摇头苦笑,脱口而出:“这还用想?不就是大王您,把天国的规矩,改得面目全非了么?”
萧云骧站起身来,转身望向窗外,语气竟有些萧索:“那你说,我该不该改这些规矩呢?”
李绣成凝视着他高大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常沙城内,天国圣库外的场景——身材高大的萧云骧笑笑眯眯地向他走来,让他跟自己走。
此后几年,一路提携,将他从一个守库房的小兵,提拔为统帅四五万虎狼之师的统帅。
若只是私恩,那便罢了。
可萧云骧推行均田、改革军制、引进泰西技术、鼓励工商、实行人人平等……
这些政策深入人心,惠及亿万百姓,深受军民拥戴,李绣成如何不知?
而萧云骧自己呢?住不过这间小院,吃不过两三盘菜,今日特意招待他,也不过两荤三素。
不久前,报纸上公开他的财产,全部身家不超过两百银元。
别人或许不信,甚至如青庭一般,说他是大伪似善。
但李绣成等老兄弟知道,萧云骧一向如此,从未改变。
他不禁反问自己:这种人不追随,难道要去上京追随骄奢淫逸的天王,还是跋扈猜忌的东王?
“大王,”李绣成酒意上涌,但他性情一向沉静,不惯说豪言壮语,只是轻声说道,“这些规矩,改就改了。”
萧云骧哈哈一笑,眼中却透出一丝孤独。
“我让穷人有地可耕,让商人安心经营,让工匠有工可做,让士兵明白为何而战,让读书人睁眼看世界,不再死读四书五经。”
“我让权贵不敢再草菅人命,趴在穷苦人身上吸血;让穷苦人能活下去,且不再被当作畜生作贱!”
他语气越来越高,仿佛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可他们呢?金珠宝贝、年轻女子、广厦豪屋,应有尽有。可还记得我们起事时的誓言?”
他冷笑一声,缓缓复述当年津田团营时的口号:
“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
“他们说要推翻瞒青皇帝,砸碎这个吃人的世道。”
“如今看来,他们恨的岂是剥削?恨的只是自己非剥削者!”
“当初的誓言,他们可以抛到九霄云外,但是我不能忘,不敢忘。”
他声音渐低,最后竟怆然涕下。
彭雪梅闻声从书房走出,轻轻拍了拍萧云骧后背,埋怨道:“李将军难得来江城一趟,说这些做什么?好好吃饭吧。”
萧云骧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坐回桌边。
彭雪梅向李绣成行礼致歉:“李将军勿怪,他一说到这些,就高尚得像个圣人似的。”
李绣成连忙起身还礼,彭雪梅退回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