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缩在角落,名义上是待罪,实则等的,就是骆秉彰这一问。
骆秉彰眉梢微动。
“柳湘莲”——这名字风流出挑,显是取自那本风行天下的《石头记》。想来其父是个痴迷的,才给儿子取这等名号。
但他此刻无心计较这些。新败之际,正要广纳人手、激励来者。
待柳湘莲说罢,他略一沉吟:
“今日你有功,临危不乱,甚好。且入我幕府,仍司文书,暂授九品衔。”
“日后用心办事,积功累行,本堂自会为你保举,谋个正经出身,再行他用。”
依朝廷制度,两江总督有权直接委任八九品官,无须上奏。
柳湘莲眼眶一热,重重叩首,前额碰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谢部堂栽培!提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必竭尽驽钝,效忠部堂!”
从区区未入流吏员,一跃而成正九品官员——这是寻常人家几代都难逾越的阶层鸿沟。
他胸中激荡,只觉今日所冒之险,值了。
骆秉彰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堂中再次空寂。
窗外流云掩住太阳,堂内光影晦暗不定起来。
骆秉彰心绪如麻,再坐不住,决意亲赴昌江岸边巡视防务,也趁机理清后续对策。
刚起身要唤人备轿,黄淳熙已自门外疾奔而入,几乎踉跄,官帽歪斜:
“部堂!大事不好!速走!萧逆云骧亲率万余人马,已从浮梁城外强渡昌江,直扑景德镇而来!前锋距此已不足十里!”
骆秉彰只觉眼前一黑,耳中嗡鸣,急扶案角才站稳。
“什么?他……他哪来这许多船?昌江水急,如何能轻易渡过?”
黄淳熙跺脚急道:“部堂!浮梁方向的西贼,本就备有不少辎重船!”
“周达武败退仓皇,在浮梁城外码头,弃了不少粮船渡船,尽数落入西贼之手啊!”
见骆秉彰仍怔怔不语,似被连番重击,打得心神俱乱,他更急了:“部堂!此刻不是追究之时!”
“探马看得分明,萧部来势极猛,多是新锐生力军,兵力上万!我已派‘湘果’营准备应敌。”
“但贼军攻势凌厉,不知能顶几时!若再被打破工事,则万事皆休!”
骆秉彰凝视黄淳熙焦灼万分的面容,终说出心底最大顾虑:“子春,非是我不愿走。然钦差桂良大人,此刻正坐镇徽州,督师进剿。”
“我等若就此弃地败走,致赣省局势彻底崩坏,如何向朝廷、向钦差交待?”
黄淳熙竟嗤地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讥嘲,自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军报递上:
“此乃今日上午探马所送!当时部堂正与左贼鏖战,未及呈阅!”
“部堂请看吧!三日前,钦差大人自己就把徽州府丢了!如今自身难保,还有何颜面问责部堂?!”
骆秉彰一把夺过,就着阴暗天光急阅。字迹潦草,显是仓促写就。
原来驻守宁国府的天国悍将韦志俊,窥得骆秉彰率大军入赣、徽州防务空虚,亲率万余大平军精锐奔袭徽州城。
更派数百精兵,趁桂良大肆召集团练乡勇,守卫徽州城之际,先行混入城中。
待韦部大军抵至城下,城内伏兵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城池!
钦差大臣桂良,虽在瞒青朝廷中地位尊崇,却一生居于富贵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