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才点头,脸上掠过一丝不甘:
“我在后阵。结果前头……前头那帮软蛋溃得太快,把我们阵脚都冲散了……唉,憋屈!”
萧云骧哈哈一笑,摆摆手,转而温言问道:
“家中可还有亲眷?需不需要我派人去接?”
冯子才神色微微一暗,摇头道:
“祖母走后,就没什么至亲了。”
“这些年谋生艰难,也没攒下什么钱,常年漂在兵营,居无定所,也没娶到老婆。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萧云骧了然,语气更为温和:
“那便随我回江城。先进军校学习,将我西军为何而战、如何打仗的道理,学个透彻。”
“毕业之后,按章程入军效力。你看可好?”
冯子才见萧云骧言辞恳切,安排周到,心头那点强撑的硬气,顿时化为一股暖流。
他大步上前,推金山倒玉柱,便要下跪行大礼。
萧云骧早已起身,疾步下阶,将他稳稳扶住:
“子才,你须记住:我等举义,正是要令天下穷苦人、卑微者,皆能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做人——再不必,动辄向人下跪。”
冯子才站直身躯,望向萧云骧诚挚而清亮的眼睛。
幼年失怙、少时流离、祖母病殁、破庙饥寒……诸般苦难滋味蓦地涌上心头,喉头猛地一哽,眼眶阵阵发热。
胸中情绪翻涌,竟一时语塞,只是重重颔首。
萧云骧携了他的臂膀,引上台阶,同坐桌旁。
众人饮茶闲话,直至日头西斜,光色转冷,方起身返回暑衙。
到了傍晚时分,各位领军将领,陆续返回。
萧云骧召集众人,统一议事,安排后续诸项事宜。
依旧例以佐湘阴为主帅,统一辖制驻守赣省的第六、第七军。
诸事安排已毕,翌日一早,萧云骧便带着卫队,与赵烈文、沈保桢、冯子才等人,自景德镇启程,转回江城。
一路无事,只是平常的晓行夜宿,饥餐渴饮。
走了十来天,于二月三日,即农历腊月廿七,岁暮之际,抵达江城。
时近除夕,江城已是年意浓稠。
长江水汽氤氲,两岸众多的厂坊,因年关休假而大多寂静。只偶有一二烟囱吐出的淡淡煤烟,反添了几分生机。
少了平日震耳的机械轰鸣,市井人声,便格外凸显出来。
码头栈桥,扛夫们的号子声,也带了年下的轻快。
街巷里,家家户户门楣上新贴的春联,红艳艳连成一片,墨迹淋漓着\"人寿年丰\"、\"四海升平\"的祈愿。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温暖的气味:刚熬好的麦芽糖甜香、油炸点心的焦香、松枝柏叶的清气,还有家家户户檐下,晾晒的腊鱼腊肉特有的咸鲜风味,扑面而来。
挑担的小贩比平日多了许多,吆喝声此起彼伏:
\"鲜鱼活虾咯——\"、\"金桔发财树,好意头啊——\"、\"瓜子花生,香脆炒米——\"。
活鱼在木桶里甩尾扑腾,水花溅湿地面;
炒货铺前,巨大的铁锅被伙计用力翻炒,栗子哔啵作响,香气诱人。
孩子们穿着新棉袄,在人缝里钻来钻去。
几个小脑袋,紧紧围着一个吹糖人的老匠,看他将温软的蜜色糖稀,吹成昂首的公鸡、肥硕的鲤鱼,引得阵阵惊叹。
更远处,有卖风车、泥哨、空竹的小摊,色彩缤纷。
深巷里,女人们蹲在井台边,一边刷洗腊味肠衣,一边高声说着家常。
男人们扛着新买的竹椅、铁盆或是猪肉,脸上带着一年劳作暂歇的满足,笑着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