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跟我来。”
云阑衫驱马朝着一个亮着一片灯火的市镇缓行,她知道这里有一间信得过的,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客栈。
季长醉拉动缰绳,使得胯下的马匹跟在云阑衫的骏马后缓慢而行,他往四周望了一圈,往到了一条在月光下徐徐流动的河流。
河水与月光混合在了一起,月亮藏在了河水之中,随着河水一起往东流去,最终会把来自天上的月亮给带进广阔无边的瀚海。
季长醉知道这条很美的河流是位于辰州境内的锦夜河,他还知道这条河流的名字来自于河上发生过的一个凄惨的故事。
高祖年间一位高中状元的寒门子弟回乡报喜,路过那时还叫作“辰水”的锦夜河时,正是星月漫天的夜晚。
夜里河上的凉风吹拂着他身上的高祖御赐的鲜红的锦衣,他想着即将到达的家乡,想着即将见到的用在昏暗的油灯下纳鞋底来供他读书的老母亲,和为了他的前程操劳得瘦弱得已经手臂细得可以见骨,不能见肉的爱妻,觉得真是喜悦之至,高咏道:“携功名归故乡兮,月星流照大河。遥忆老母爱妻兮,倦鸟急飞归巢。”
这位状元把自己比作急着飞回巢穴的疲倦离巢之鸟,可见他归家的心有多么的急切,可见他那时是有多么的想见他的老母和爱妻。
但是或许是人在极为喜悦的时候都有一个忘掉所有令人不快的事情的通病,状元在高咏的时候忘了,他的家中不光有等待着他的老母和爱妻,还有一个小他三岁的胞弟。
状元的这个弟弟不学无术,还横行乡里,惹得乡邻们对他都是怨声载道,状元心怀的是“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处世方略,在对他屡次教导都宣告无效之后,便与他一直都不睦。
而状元的那个弟弟,又素来都很看不起只会读书吃白饭,却不会干活赚钱的状元,把他当做是一个累赘。
因此他们虽然说是亲兄弟,其实则与仇人无异。
状元在河水上缓行的船头处高咏完之后,正满怀着对自己锦绣前程的向往,这时与他同行的一个仆从跑来忽然告诉他:“状元爷,有一个自称是您弟弟的人来找您了。”
“他来干什么?”
状元没有想到他的弟弟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皱着眉头对那仆从道:“带我去见他……”
他话还没有说完,有一个长得厚背窄腰,眉眼凶狠的年青人就从一叶渔船跳到了状元所在的船头上。
“我的状元哥哥,小弟前来接你回家去了!”
弟弟走到状元的面前,他穿着短裤汗衫,与哥哥身上鲜红的锦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状元看着他的弟弟,道:“母亲的身体可还无恙?”
弟弟眼珠一转,道:“无恙!无恙!娘叫我来接你回去,你跟我走吧!”
状元郎看了一眼弟弟的渔船,道:“我的船比你的船快,你随我一起回去。”
弟弟叹道:“唉!看来哥哥你进了京城,中了状元之后,是再也看不上咱们家里的渔船啰!”
状元皱眉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弟弟吐出嘴里叼着的一颗青草,道:“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嫂嫂听说你在京城娶了相国大人的千金之后,要我来找哥哥你的麻烦,给你吃点苦头罢了!”
状元怒道:“你胡说什么!我连相国大人的千金的面都未曾见过,怎么可能娶她!再说我这一生除了你嫂嫂之外,怎么可能还会娶别的女人?”
弟弟冷笑道:“那可就说不准了。空穴总是不会来风的,你如果没有娶相国大人的千金,家里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娶了她的消息?”
状元道:“你休要听信别人胡说!相国大人的确有意将他的千金许配给我,但是被我给谢绝了,我决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嫂嫂的事情!”
弟弟还是冷笑道:“那倒是我和嫂嫂误会哥哥了,不过嫂嫂听信了别人说你娶了相国大人的千金之后,在家里一直想要寻死觅活,前天已经投井自尽了,哥哥还是早些回去为嫂嫂处理后事吧。”
状元惊道:“什么!岚霞她……她怎么会自杀!她明明答应我……答应我在我回家之前,一直在家好好地等着我回来,怎么可能会去寻死!”
弟弟道:“哥哥你还是节哀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你不早一点回家来呢?”
状元握紧拳头,吼道:“我一路上都未曾耽误过一天行程,还要我怎么个早法?”
弟弟道:“嫂嫂又不是我给逼死的,哥哥你有气也不要对着我发啊!”
“你嫂嫂她真的……”状元忽然走上前扯住了他弟弟的衣领,眼睛泛着不敢相信的泪光,道,“她真的投井自尽了吗?”
“你别激动,不要扯着我的领子。”弟弟把状元的手从他的衣领上拿开了,“嫂嫂是自己要寻死的,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状元听了这话之后,彻底绝望了,他蹲坐在船头,眼泪止住不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掉进了缓缓流动的河水里,只惊起了一点点微澜,就淹没在了流水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状元那时候并不知道,他的妻子其实还好好地待在家中等着他回来,并没有寻死,更没有投井自尽,这一切都是他的弟弟为了从他这里谋得一个职位,而编造出来骗他的谎言而已。
“哥,娘叫我来除了告诉嫂嫂已经出事了的事情之外,还要我告诉你一件事。”
弟弟看着状元蹲下的背影,丝毫不觉得有任何愧疚,他甚至是觉得有一些窃喜的,因为他正想要这样的效果,他以为状元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亡故了之后,对他的一切要求,都是不会拒绝的。
状元站了起来,把眼泪憋回了泪腺里,背对着他的弟弟,道:“娘还说了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弟弟吞吞吐吐地说道,“娘说咱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光宗耀祖的状元官老爷,说要你……要你对我多帮衬帮衬,给我安排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弟弟以为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话,状元是不可能会拒绝的,因为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浓于水,于情于理,似乎状元都应该帮一把他的弟弟,给他的弟弟谋得一个肥差,让他的弟弟这辈子可以衣食无忧,可以纵情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