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干
范景文此问一出,暖阁内刚刚被皇帝那番惊天剖析所点燃的炽热气氛,仿佛被兜头浇上了一盆冰水。
是啊,换回了白银。
在我大明,银才是硬通货,是朝廷徵税的根本,是衡量巨富的标尺。
铜钱外流,换回了更贵重的白含银,从帐面上看,似乎…并不亏?
左良玉那刚刚被点燃的怒火也凝了凝,他虽不通经济,但这个简单的道理他懂。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干!
倘若无利可图,海商们又何必冒着滔天风险?
这是一个死结,一个看似简单,却足以推翻此前所有论断的死结。
左良玉与范景文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紧张与困惑,聚焦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的脸上竟没有半分被诘问的意外,反而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悲悯,仿佛在看两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在为一个高深的问题而争执。
他没缓缓转身,目光投向了殿门之外。
透过那雕花窗格,能看到一片铅灰色的天空,几只寒鸦在枯枝上瑟缩着,宫墙连绵,肃杀而寂静。
皇帝的声音也如这殿外的天气一般,清冷而悠远。
「范卿,你只看到了银子进来,却未曾看到…当数以万贯丶百万贯丶乃至千万贯的铜钱,如人身之血不断从这副躯体上流失时,我大明会得一场怎样的大病。」
朱由检收回目光,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钱——荒!」
钱荒?!
范景文眼睛在一瞬间眯成了一条缝!
身为大明宝钞总行的行长,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钱荒这两个字所蕴含的恐怖。
史书之中,每逢朝代末世,这两个字便如鬼魅般如影随形。
它不是简单的缺钱,它是一切市面萧条民生凋敝的开端,是一场看不见刀兵,却足以让天下分崩离析的瘟疫!
可他一直以为,钱荒的根源在于朝廷铸币不足,在于民间私藏…他从未想过,这背后竟还有一只来自海外的巨手,在疯狂地抽吸着大明的血液!
朱由检看着范景文那瞬间煞白的脸色,知道他已经领会到了第一层,便缓缓开口将这层地狱的景象为他们彻底揭开。
「当市面上的钱少了,而货物还是那麽多,会发生什麽?」皇帝的声音很轻,「很简单,钱,会变得更值钱。过去一枚铜钱能买一个鸡蛋,现在或许能买一个半。这听起来似乎是好事,对不对?」
他看着二人。
「但对天下百姓而言,这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范景文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思索,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皇帝的话与自己多年来在地方上看到的景象一一对应。
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与身旁的左良玉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跨越了文武的隔阂,跨越了过往的陌生,只剩下源于智识被点通后的巨大骇然!
朱由检的声音继续在他们耳边响起,不疾不徐。
「于农人而言,他含辛茹苦,耕作一年,收获百石之米。往年一石米可售五百文,百石便是五万文。他用这笔钱可以缴纳赋税,可以买盐丶买布丶买农具,尚有结馀。
可如今钱荒来了,钱值钱了,米价便跌了!一石米只能卖三百文,甚至两百文!他同样辛苦一年,收入却凭空少了三四成!」
「于手工业者,亦是同理。他织成一匹布,烧制一件瓷,往日可得之利,如今大打折扣。他们的收入都锐减了。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