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动不动就帮别人把族谱补全
轿子越来越稳很稳,但钱谦益的心却像是被置于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上下颠簸,几欲倾覆。
另一顶几乎一模一样的轿子与他并驾齐驱,穿过喧嚣的主街,拐入了一条僻静足以让两顶轿子并行的小巷。
巷子很深,两侧是高高的院墙,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与声,青石板路面在黄昏中泛着幽幽的青光,像是一条通往地府的甬道。
两顶轿子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没有掀帘,没有言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空气中只有彼此若有若无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钱谦益甚至能隔看厚厚的轿壁,感受到另一顶轿子里,钱龙锡身上散发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寒意。
他们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之间,很多时候不需要说太多废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一瞬间的沉默,便足以交换比千言万语更丰富的信息。
午门前的鲜血,皇极殿内的独断,已经将他们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谋算所有的风骨,都冲刷得一乾二净。
剩下的,只有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那道高踞于龙椅之上身影的无边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时辰,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一个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从对面的轿中,幽幽传来。
「受之。」
钱龙锡在叫他的字。
「你府上乾净吗?」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像一柄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两人之间所有心照不宣的伪装。
乾净吗?
问的自然不是字面意思。
问的是有没有皇帝的眼晴,有没有厂卫的耳朵。
问的是他们在家中所有欲言又止的挣扎,所有内心深处的恐惧,是不是早已被一字不落地,记录在某个不知名暗探的卷宗里,呈送到那位年轻帝王的御案之上。
最大的危险,早已不是朝堂之上那套玩了几百年的你来我往以理相争的游戏了。
最大的危险是身边,是你递茶的丫鬟,是你扫院的家丁,是你推心置腹的长随,是你夜夜同眠的枕边人。
钱谦益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嗓子乾涩得快要冒出火来。
「伯符。」
他也叫了对方的字。
「今日之后,你我———」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麽绝望,却又足够贴切的形容,最终,他放弃了。
「」—就是那挂在墙上,等着风乾的肉了。」」
一句话,让对面的轿子也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
多麽生动,又多麽令人不寒而栗的比喻。
已经被宰杀,被悬挂,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唯一的区别只是不知道什麽时候,那把刀会落下来,是从脖子还是从腿上割下第一块肉。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两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了同一个事实:皇帝的耳目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各自清理门户吧。」钱龙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绝。
「好。」钱谦益只应了一个字。
没有再多说一句,没有商议对策,没有互相安慰。
因为他们都明白,在这样的局面下,任何串联都只会加速死亡的到来。
曾经坚不可摧的政治盟友,在足以碾碎一切的绝对皇权面前,唯一的选择,只有各自为战,自保优先。
轿夫们得了信号,再次起轿。
在昏暗的小巷尽头,分道扬。
钱府,朱漆大门在钱谦益的轿子落地后,便被数名心腹家丁从内死死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