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随着人潮,躬身,长揖,深深地弯下腰去。
礼毕,人群依旧鸦雀无声,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穿过巨大的殿门,投向那模糊而至高无上的所在。
皇极殿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朱由检身着明黄色龙袍,面沉如水地端坐于御座之上。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却仿佛将殿内每一个臣子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那目光不怒自威,带着洞察人心的锐利,让每一个臣子都下意识地垂下头去。
殿下,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温体仁,武英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毕自严,一左一右,肃立于百官之首。
他们两位是如今朝堂上仅存的,最能揣摩上意,也最得天子信重的大臣。
今日这朝会的前半段,几乎成了他们三人的「默契戏」。
天子南巡数月,期间虽有邸报快马通传政令,但许多大事终究只是在小范围内决策施行。
这些事情在当时看来,是天子乾纲独断,雷厉风行。
但如今回京,面对这满朝文武,一个完备程序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先是毕自严出列,手持象牙笏板,朗声奏报南巡期间,清理江南盐政丶整顿漕运丶开海试航等事宜所带来的财政收益。
一笔笔惊人的数字从他口中报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块巨石。
「……综上,自圣驾南巡,清查淮扬盐课,得补历年亏欠之款三千二百万两;市舶司开关至今,收取关税合计三百二十八万两……此皆赖陛下天威,洞察弊病,臣等不过奉旨而行,略尽绵薄之力耳。」
毕自严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只讲数字,只讲结果,绝无半句虚言。
殿内一片死寂。
这些数字,对于那些平日只知空谈义理的官员来说,是何等的震撼!
他们争论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国用不足」之题,皇帝南下一趟,几个月功夫,便撬动了如此巨大的财富。
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朱由检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接着,便是温体仁出列。
相比于毕自严的实,温体仁则更擅长于虚,他所要补的,是政治上的手续。
「启奏陛下,」温体仁躬身道,「陛下圣明,南巡期间,与朝鲜国主定下『攻守同盟』,此乃我大明『存亡继绝』之仁义,亦是『御虏于外』之高瞻。礼部已依陛下旨意,备下国书,昭告天下。
朝鲜国主感恩戴德,遣使来朝,如今正在会同馆,等候陛下召见。此举,使建奴震怖,不敢妄动,实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此事的结果——「建奴震怖,不敢妄动」,又给此事戴上了一顶仁义丶高瞻的高帽子,将皇帝的行为完美地嵌入了儒家的话语体系之中。
这便是温体仁的本事。
他总能将皇帝那些看似不合道理的铁腕手段,包装成最符合圣贤之道的英明决策。
皇帝依旧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阶下百官。
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吗?
他们不敢。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上一个敢在朝堂上跟皇帝讲道理的,叫钱龙锡。
再上一个,便是那现如今大名鼎鼎的水太凉钱谦益。
至于曾经的周延儒,更是九族尽灭。
这些血淋淋的例子,像一把把尖刀,悬在每一个臣子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