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出来?那便只有一个字——「滚」。
「非以文藻论高下,惟以功实定褒贬。」这句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的话,精准地概括了现如今的官场生态。
在这种雷霆手段的洗刷之下,整个京师官场,那些「但求辩胜」之人要麽被罢,要麽被贬,要麽学会了闭嘴。
剩下的人,则不得不开始挖空心思,去做那个「求胜」之人。
于是,皇帝回到京师的第一次大朝会,便在这样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中,召开了。
这一日的朝会,规模远胜往常。
卯时未至,天色尚是一片混沌的青灰色,唯有东方天际透出一抹鱼肚白的微光。
然而,自东长安街至西长安街,通往皇城承天门的御道两旁已是车马辚辚,人影憧憧。
一顶顶或青或蓝的轿子在各自家仆的簇拥下,流水般汇入这股奔赴紫禁城的洪流。
往日里,官员们在路上遇见,总会掀开轿帘彼此寒暄几句,探探口风,交流些朝堂信息。
可今日,大多数轿帘都垂得严严实实,即便偶尔有相熟的同僚打个照面,也只是勉强拱一拱手便匆匆错身而过。
一股无形的紧张,如浓雾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因为所有人都接到了通传:今日朝会,凡在京六品以上官员,无论部院司寺,皆须上朝。
这是何等阵仗!
平日里的大朝会,能入皇极殿面君的,不过是内阁丶六部丶都察院丶大理寺丶通政司等衙门的堂上官,再加上一些科道言官。而今日范围竟扩大至斯,连带着许多平日里只在各部衙门点卯,难得见一次天颜的佐贰官丶清要官,都被囊括了进来。
待到官员们在宫门外验过腰牌,鱼贯而入,行至皇极殿丹陛之下时,那场面更是蔚为壮观。
巨大的汉白玉广场上,依照品级,文东武西,列成了一个个森然的方阵。
往日里显得空旷的广场,今日竟被各色官袍填得满满当当。
绯袍丶青袍丶绿袍,如同一片片泾渭分明的潮水,在晨光中涌动。
而那些品级更低的,如宋应星这般,则连站在广场上的资格都无。
四十二岁的宋应星,便是这拥挤人潮中的一员。
他今日穿着一身从四品的青色补子官服,补子上绣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云雁。
这身官服,他穿了还不足半年,尚有些不习惯。
格致院祭酒,一个崭新衙门里的崭新官职。
在那些传统士大夫眼中,此乃「奇技淫巧之末」,上不得台面。
因此,宋应星这个祭酒,虽有从四品之尊,在许多同僚眼中,却是个不入流的「匠头」罢了。
宋应星对此倒也浑不在意。
他本就是个务实之人,半生沉浸于田间地头,工坊矿山,考察实务,编撰《天工开物》。
能得天子赏识,将毕生所学用于国家,已是天大的幸事,何必在乎那些虚名?
此刻,他便被淹没在皇极殿外的茫茫人海之中,殿内高台,龙椅御座,自然是望不见的。
宋应星只能随着身前身后的同僚们,挤在丹陛之下的人群中央,勉强能看到皇极殿那高大巍峨的门楣殿角,以及门口侍立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锦衣卫校尉。
周遭是无数穿着相似官袍的身影,一张张或苍老或中年或年轻的脸,此刻都板着,透着一股肃穆与紧张。
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有官靴踩在金砖上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以及晨风吹过官帽上帽翅的轻微嗡鸣。
宋应星垂下眼帘,学着旁人一般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恭谨肃立的姿态。
每个人心中了然,今日这般大阵仗必有大事发生,而这大事十有八九,与那几个悬了数月之久的尚书职位有关。
「万岁驾到——」
一声悠长尖利的唱喏自殿内深处传来,如同一道无形的鞭子抽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自殿内响起,随即如波浪般一圈圈扩散开来,席卷了整个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