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仿佛成了通往救赎的唯一窄门。
一名锦衣卫千户快步走到高台后方,对那始终如同一尊雕塑般站立的年轻皇帝,低声禀报导:「陛下,场面……有些控制不住了。百姓情绪太过激动,控诉起来没完没了,每个人都想把一辈子的苦水倒出来。照这个样子,审到天黑也审不完……」
朱由检的目光,没有离开台下那片悲愤的人海。
他静静地听着那些来自最底层的,最真实的哭喊与咒骂,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道:「传令下去,告诉他们,朕的时间……很多。但今日要报仇的人,也很多。」
「告诉他们,用最简单的话,说出最深的仇。然后……」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如同刀锋般的光芒,「去做他们最想做的事情。」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了下去。
于是,高台上的画风,陡然一变。
控诉不再是冗长的哭诉。
一个断了手臂的老农,被儿子搀扶上台,他走到一名孔氏族人面前,用仅剩的一只手指着他,言简意赅地吼道:「二十年前,我爹的腿,被你打断。十年前,我的胳膊被你儿子打断。今天,这笔帐该怎麽算!?」
说完,他不等那人回答,一口浓痰就狠狠地吐在了对方的脸上。
一名年轻的妇人,冲到一名肥胖的管事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撩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肩膀上那狰狞交错的鞭痕。
然后,她猛地扑上去,张开嘴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了那管事肥硕的耳朵!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拳头丶石块丶指甲丶牙齿……
百姓们用最原始最直接也最解恨的方式,向着这些曾经主宰他们命运的仇人,发泄着积压了数代人的仇恨。
每一个上台的人,在被士兵请下台之前,都会留下一些什麽东西。
孔家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爷夫人们,此刻就像是被扔进了蚁穴的肥肉,被无数只愤怒的蚂蚁,一口一口地撕咬着,践踏着。
他们的惨叫声求饶声与台下百姓的怒吼声,交织成了一部无比残忍却又无比公正的人间大戏!
时间,就在这血与泪的控诉中,一点点流逝。
太阳,从清晨升至中天。
这场令人震撼的审判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哭声与骂声,却从未停歇。
皇帝,至始至终都站在高台之上那个临时搭建的简陋御座之上。
他没有坐下,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黑色守护神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的威慑,也是一种最坚实的承诺。
皇帝让所有人都相信,今天,在这里,天子…会陪着他们,直到最后一个冤魂得到告慰。
……
时间,就在这血与泪的控诉中,一息一息地流逝。
日头渐渐爬上了中天,冬日的阳光虽然不烈,却也照得人有些恍惚。
旷野上的风,卷起了尘土,吹乾了许多人脸上的泪痕,却吹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血海深仇。
临近中午时分,那股狂热的浪潮,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
哭喊声不再那麽密集,咒骂声也开始变得沙哑,许多人,尤其是那些从百里之外赶来的已经是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此刻都是嘴唇乾裂脚步虚浮。
然而,就在人群的情绪即将从沸点回落的这一刹那,就在那股足以焚天的民怨之火即将因为疲惫而稍稍减弱的关头——
一阵浓郁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粥香,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乘着风精准地飘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鼻腔。
这香味,对于饥肠辘辘的人们来说,不亚于仙界的琼浆玉露。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哭喊,循着香味望去。
只见在会场的外围,不知何时,已经支起了数百口巨大的行军锅。
熊熊的火焰舔舐着锅底,雪白的米粒在翻滚的开水中舒展沸腾,化作了粘稠浓郁的食粮。
与此同时,一辆辆满载着焦黄乾粮的大车,也被推到了人群的边缘。
温体仁在心中真是惊骇到了极点,皇帝这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