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加重了语气,声如洪钟,震得三女心头一颤!
「大明的百姓缺!这北地千里,一入寒冬,便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京城内外,有多少百姓因无钱买炭,一家老小便在无尽的寒夜中活活冻死?又有多少青山因富户豪绅们烧炭取暖,而被滥砍滥伐,变得满目疮痍,一旦暴雨,便成山洪,冲毁良田,饿殍遍野!」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三位养尊处优的贵女心上。
她们从未想过,自己习以为常的冬日温暖背后竟是如此残酷的现实。
那些奏摺上冰冷的数字,在这一刻化作了皇帝口中一个个鲜活而痛苦的生命。
朱由检举着手中的蜂窝煤,目光灼灼,仿佛举着整个大明的国运。
「这小小的煤球在你们眼中卑贱如泥。但在朕眼中,它能让京城百万百姓,家家户户,都能安然度过一个暖冬!它能保住我大明北地的万顷青山!一个煤球就是一条人命!一片江山!」
「镜与皂,为安后宫之心;此乌金,为暖天下之民!」
「朕今日给你们看镜子丶看香皂,是想让朕的家人,过得舒心惬意。而朕给你们看这煤球,是想让你们知道,朕的心中装着的不仅仅是这小小的后宫,更是我大明亿兆的子民!是这广袤无垠的天下!」
话音落下,整个暖阁落针可闻。
她们的目光,怔怔地看着那个手持黑煤的男人。
这一刻,他身上的龙袍不再是权力的象徵,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的眼中,没有了个人的悲喜,只有山河的脉动,与苍生的苦难。
这是真正的皇帝!
靖北妃脸上的娇俏与活泼早已消失不见,周静姝的眼中爱意更浓,但那爱意之中却多了些与有荣焉如同仰望星辰般的骄傲。
而张嫣,她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最剧烈的情感风暴。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心怀天下的年轻皇帝,恍惚间,他的身影与另一道身影,在她眼前重迭。
那是她的亡夫,天启皇帝朱由校。
同样的聪慧,同样的痴迷于格物。
可他将那份惊才绝艳的灵气,全都用在了斗榫合缝丶斧凿刨削之上。
他可以造出精巧绝伦的木人,可以做出会自动机关的龙床,他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他是个好木匠,却不是个好皇帝。
而由检……他同样痴迷于格物,但他格的,是沙石丶是油脂丶是那最卑贱的煤末。
他所致的知却关乎民生,关乎财政,关乎国运!
同样的聪慧,一个用以娱己,一个用以安邦。
天壤之别!
张嫣的心中百感交集,有对亡夫的哀思,有对往昔的怅惘,但最终,这一切都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释然与欣慰。
她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朱由检郑重其事深深地一福。
她的声音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敬佩:
「陛下有此仁心与神思,乃大明社稷之幸,天下万民之幸!先帝…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话音未落,朱由检心中猛地一震,连忙抢上一步,在张嫣完全拜下之前,双手已稳稳地将她虚扶住。
「皇嫂,万万不可!」
他的声音同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君临天下的威严,而是源自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敬重与孺慕。
朱由检扶着张嫣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却没有看她,而是投向了殿外那片深沉的天空,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皇嫂谬赞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悠远,「其实,由检从未有一日敢忘记皇兄临终前的嘱托。」
提到「皇兄」二字,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朱由检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他像是陷入了回忆,轻声说道:「吾弟,当为尧舜这六个字,字字千钧,每日每夜都在朕的心头回响。朕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拼尽全力,不想辜负皇兄当年的期望,不想让他……失望罢了。」
如果说张嫣方才的话是对先帝的告慰,那麽朱由检此刻的真情流露,便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张嫣心中那只尘封已久丶最柔软也最痛楚的匣子。
先帝临终前那憔悴的面容,那紧握着不放的手,那充满期盼与不甘的眼神,一瞬间,与眼前这位坚毅沉稳,正将大明引向新生的年轻帝王重迭在了一起。
「他选对了……他真的选对了……」
方才强行压下的所有激荡委屈思念与巨大的欣慰,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抑制。
张嫣身子微微一晃,再也撑不住那份端庄仪态,她下意识地侧过身,将头轻轻靠在了身旁周静姝的肩上。
初时只是无声的颤抖,随即,压抑许久的呜咽声便低低地传了出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周静姝肩头的衣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