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兴起处甚至忘了恐惧,比划着名手势,解释某个部件的精妙之处。
他的见解朴实无华,却字字珠玑,是无数个日夜辛劳凝结的智慧。
一直站在门口阴影里的魏忠贤听着这一切,眼里终于闪过一丝赞许。
这就是皇爷要的千百个「种子」之一。
是未来那座庞大工厂里最重要的基石之一。
待张琢说完,那名考较的匠人对番役点了点头。
番役再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张琢,转身便走。
几人转身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留下惊疑不定的父子二人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张琢颤抖着手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印。
「明日辰时到城东『匠籍署』前听宣。」
……
翌日,晨光熹微。
城中那片原本名署某个勋贵的空闲土地上,一座崭新的院落拔地而起,白墙黑瓦,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匠籍署」。
署前,是一个用黄土夯实的巨大空地。
数十名像张琢一样被连夜通知的匠人揣着忐忑与迷茫聚集于此。
他们都是这松江府地界上,有名有姓的手艺人。
他们彼此相望,眼中尽是惶惑。
空地四周每隔十步便站着一名手持绣春刀的东厂番役。
更远处,一队队京营士兵顶盔贯甲,长枪如林,将整个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气氛肃杀,连晨鸟都不敢在此处停留。
空地中央,一座三尺高台早已搭好。
辰时正,魏忠贤身着一袭大红蟒袍,腰束玉带,脚踩粉底皂靴在一众番役的簇拥下缓缓登上高台。
他一出现,空地上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魏忠贤身后,番役们抬上十几口大箱子,一字排开,砰然开启。
晨光之下,满箱的金光耀得人睁不开眼,但那却不是金银,而是一块块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黄铜方牌,每一块都有巴掌大小,厚重,质朴。
不过这些方牌上却空无一字,只是在角落刻着一个临时的编号。
魏忠贤清了清嗓子,却并未亲自开口,只是朝身旁一名侍立的太监微微示意。
那太监身材高大,显然是专门挑选出的嗓门洪亮之人。
他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一个简单的铁皮喇叭举到嘴边,他那被铁皮放大了数倍的洪亮嗓音如同炸雷一般,传遍了空地的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句话出口,空地上数百人皆黑压压地跪了下去,张琢跪在人群中,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工匠乃国之基石,技艺乃邦之血脉。然历来劳者多艰,巧者多贫,朕心甚悯。此国之大弊,亦朕之过也!即日起,立『官匠』之制!
凡入册者,无论原籍何等,皆脱其贱籍,列为良民!按其技艺高低,定其品级,授『官匠』身份牌,凭牌可免见县令不跪之礼!」
「啊?」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见官不跪?这是秀才举人才有的体面!
那小太监顿了顿,声音愈发高亢:
「凡入『官匠』册者,按品级分其职田,使其有恒产,有恒心!建皇家工厂,保其衣食无忧!设启蒙学堂,使其三代之后亦可读书识字,参加科考!」
「有田……能读书……」
这些字眼如同一个个炸雷在匠人们的脑海中炸开。
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有几亩自己的地,让儿子能去读几天私塾,哪怕只是认全自己的名字。
而现在,皇帝亲口许诺了这一切!
「……今设匠籍署,凡技艺精湛丶身家清白者,皆可入册。此乃皇恩浩荡,万世不易之基!尔等,当感恩奋进,以手中技艺报效大明!钦此!」
宣诏毕,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贤待呼声渐歇,却并未按常理唱名,而是向前一步,冰冷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嘈杂:
「皇恩虽重,却不养无用之人!今日在此设立皇家松江织造厂,只收棉布匠人!凡有意入册者,皆需现场考校,以定品级!来人,传第一批匠人上台!」
此言一出,空地上数百棉布匠人顿时一片哗然,随即又被更大的期待和紧张所取代。
那嗓门洪亮的太监立刻展开一份名册,高声唱道:「第一组!华亭县纺纱匠李四丶上海县染布匠王五丶华亭县棉布匠张琢……共十人,上高台!」
张琢听到自己的名字,脑中「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