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盘点没有丝毫的炫耀与激昂,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可在秦良玉的耳中听来,却无异于一道道惊雷,在她的心海深处炸开了万丈狂澜。
「朕在北地,杀了那群通敌卖国的晋商,算是……断了建州女真一条自关内输血的臂膀。」
话音很轻,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秦良玉暗自点头,晋商通敌真要说起来,那早已是朝野皆知的秘密,可百年来无人敢动,无人能动。
他们盘根错节,早已与铁桶般的朝臣们融为一体。动他们,无异于捅破天!可皇帝就这麽云淡风轻地做了。
朱由检没有停,他的思绪在辽阔的大明疆域上空飞驰。
「京师里,朕杀了杀了周延儒,将那群只会空谈粉饰结党营私的所谓清官好好震慑了一番,朝堂总算是能稍微清静了一些……」
秦良玉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再后来,那些囤积居奇操控粮价的粮商,也顺道给了把刀子。」
秦良玉的眼角已经开始微微抽搐。
江南,大明的钱袋子,也是士绅实力最雄厚的地方。在这里动刀,稍有不慎便是遍地烽火!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了西方,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再往西,清理了秦藩,将朱家自己身上那块流着脓血的烂肉,亲手剜了去。否则,任由他们鱼肉乡里,与国争利,朕这张脸,也没处搁。」
秦良玉的身体猛然一震!
秦藩之事,她身在其中,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
那可不是外人,那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皇帝对自己人下手,比对敌人还要狠!
这份决绝,让她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沙场宿将都感到一阵从心底里冒出的寒意。
朱由检看向秦良玉,眼神中带着一丝苦涩。
「当然,还有洛阳城下……多亏了老将军你。那头养了几十年,比国库还要肥硕的福禄猪总算是宰了,给这北地的百万饥民,换来了几个月的活命粮。」
秦良玉闻言,立刻离座跪倒在地,沉声道:「臣奉旨行事,不敢居功!」
她心中却翻江倒海。
诛杀福王!
这是她这辈子做下的,最大逆不道也是最痛快淋漓的一件事!
秦良玉原本以为,这已是泼天的胆子,足以让史官的笔墨都为之颤抖。
可现在听着皇帝句句道来
在皇帝的这幅宏大画卷之中,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其中必要而又寻常的一步罢了。
朱由检似乎还嫌给她的震撼不够,他幽幽地又补上了一句。
「哦,对了,还有山东。那座传承千年,见惯了王朝兴替,自以为能与国同休的衍圣公府……如今,也该换了人间颜色了。」
秦良玉的脑海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塌了。
杀了晋商,杀了重臣,杀了粮商,杀了藩王……最后,连衍圣公府这块神主牌都给掀了。
这一件件,一桩桩,单独拎出来,都是足以震动天下,让史书大书特书的惊天之举!
寻常的帝王哪怕做成其中一件,便足以在庙堂之上,彰显自己的雄才大略。
而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帝王,却在登基后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如挥毫泼墨一般,行云流水地将它们全部做完了。
更可怕的是,他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理所当然。
这种暴风雨过后轻描淡写的叙述,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自我夸耀,都更具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冲击力!
过了许久,皇帝才仿佛从那段回忆中抽离出来,他看了一眼窗外苏州的夜色,淡淡地,像是给自己做了一个总结。
「如此想来,前几日在松江府杀的这点人,流的这点血,倒真算不得什麽大事了。」
他转过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秦良玉,终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声音里透出了前面所有情绪累积起来的,真正的疲惫。
「是啊……是有点累了。可惜,时不我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