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靖难
寅时,天色未明。
作为曲阜全城的制高点,孔府的藏书楼「奎文阁」在黑暗中宛如一头沉默的妖兽。
此刻,这头妖兽的心脏,正在进行着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仪式。
衍圣公孔胤植已然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唯有在祭天丶祭孔等最顶级大典时才会穿戴的朝天一品大礼服。
梁冠高耸,赤罗衣曳地,腰间玉佩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发出清脆而肃穆的撞击声。
他屏退了所有仆从,独自一人推开了通往奎文阁顶层的那扇沉重木门。
「吱呀——」
门开的瞬间,一股冷冽的晨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
风中,带着黎明前特有的凉意,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阁楼顶层的露台上,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早已备好。紫檀香炉中青烟袅袅,两侧的羊角宫灯灯火通明,将这一方天地照得宛如白昼。
孔胤植立于案前,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圣人之城。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薄雾与黑暗,看到了南直隶的富庶,看到了运河的繁忙,更看到了远在德州的那座孤零零的临时行宫。
孔胤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微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因极度激动而微微发热的头脑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绵延两千年的孔氏一族,连同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将踏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道路!
孔胤植的动作带着近乎朝圣般的虔诚,他伸出双手缓缓展开了书案上那卷长长的雪白绢布。
最上等的湖州雪浪绢,质地细密,光华内敛,随着绢布的铺开,一行行工整隽秀丶力透纸背的馆阁体小楷,赫然呈现在灯火之下。
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既有庙堂之上的庄严巍峨,又带着文人风骨的嶙峋
这便是那篇足以搅动大明风云的檄文正本——《为天下读书人请命泣血上疏》!
孔胤植的目光逐字扫过,心中默念着那些由他亲自斟酌的句子。
「臣,六十五代孙,世袭衍圣公孔胤植,泣血顿首,为天下苍生丶为万千读书人,泣血上疏陛下!」
「……窃闻君王之道,在亲贤臣,远小人。然,自陛下登极以来,阉竖当道,蒙蔽圣聪!前有魏逆忠贤秽乱朝纲,今又有奸佞潜藏于侧,其心可诛!」
「西学奸佞,如徐光启者,不尊圣人之教,不敬祖宗之法!竟引海外妖夷,挟泰西之奇技淫巧,欲以所谓『科学』之邪说,乱我华夏,毁我孔孟之道丶社稷之本!此乃数典忘祖,引狼入室之大逆也!」
「更有朝中狡徒,蛊惑君心,欲以『改稻为桑』之邪说,行『与民争利』之恶政!是欲将万民逼上绝路,以百姓之骨,熬君王之油!此策一出,流民四起,天下大乱,我大明二百馀年之江山,危在夕!」
「……臣等读书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君王有疾,为奸佞所蒙,我等岂能坐视?恳请陛下,悬崖勒马,明辨忠奸!我等天下士林,必将为陛下——清君侧,诛国贼!以靖天下,以安万民!」
确认无误,孔胤植打开身旁的紫檀木盒,郑重地取出了那枚传承千年,象徵着孔家至高无上地位的白玉大印——「衍圣公印」!
他亲自执起朱笔,饱蘸了碟中那殷红如血的上等印泥,均匀地涂抹在印面之上。
而后,孔胤植屏住呼吸,双臂微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枚沉甸甸的玉印重重地盖在了檄文末尾,自己名字的正上方!
「嗡——」
一声沉闷的共鸣,仿佛历史的回响。
朱砂印记在雪白的绢面上轰然晕染开来,鲜红夺目,宛如一滴圣人滴落的血泪,又好似一朵在白雪中绽放的死亡之花!
礼成!
孔胤植直起身,对着楼下,仅仅是轻轻一挥手。
「嗖!嗖!嗖!」
早已在奎文阁下静候多时的数十名孔府精锐信使,看到信号,瞬间化作离弦之箭,四散而去!他们怀揣着早已誊抄好的檄文拓本,胯下是日行百里的宝马,目标直指山东各处的府丶县丶州丶学,以及人流最密集的书院丶码头和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