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卯时。
当金陵城头报时的悠远钟声第一次刺破黎明前的黑暗时,朱由检准时起身。
他神清气爽,双目神光湛然,毫无半点熬夜后的倦意。
窗外,天色微明。
广场上的篝火尚未熄灭,与晨曦的微光交织在一起,照亮了那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迹,以及一排排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景象依旧可怖。
朱由检却如同身在紫禁城的乾清宫一般,从容不迫地洗漱丶更衣。
更衣完毕,朱由检负手立于毗卢宝殿的门前,看着晨光一寸寸地驱散黑暗,将他脚下的修罗场照得愈发清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的清算,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皇帝的声音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响起,清晰丶冷酷,且环环相扣。
「左良玉。」
「臣在。」一夜未睡,双眼布满血丝的左良玉立刻出列。
「传朕旨意。命尔部书吏,会同户部官丶锦衣卫,即刻清查鸡鸣寺!自佛藏之金银,至库储之钱粮;自寺属之田契,至僧舍之器物,片瓦寸土,针线毫厘,俱要给朕清点明白,登记造册,尽数封存入库!敢有私藏丶隐匿分毫者,同昨夜之逆僧,一体论死!」
「李若琏。」
「臣在。」李若琏躬身应答。
「再传朕旨,即刻拟诏,明发天下,晓谕两京一十三省!自今日起,以南京为始,清汰天下释道!凡大明疆土之内,所有寺观,有侵占田亩丶隐匿赋税丶窝藏奸宄丶害人性命丶淫乱民间五罪之一者,经勘合属实,其主事僧道便在当地立斩不赦!其寺产丶金银,一应查抄,悉归国库!」
此令一出,在场诸臣尽皆失色!
皇帝的目标不是区区一个鸡鸣寺,甚至不止是整个江南。
这是要将传承千年的天下释道,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犁庭扫穴,连根拔起!
「但……」
就在众人心神剧震之时,朱由检话锋一转,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莫测的意味。
「传朕【附条件赦免诏】。」
「凡此前,在朝廷推行『清丈田亩』丶『官绅一体纳粮』等国策中有过配合,能主动退田丶补税的官绅地主,若能在此次清查中主动向行在自首,献出与寺庙勾结之罪证,补齐所有亏空,并真心悔过者……朕,可念其尚有报国之心,酌情从宽。」
左良玉与李若琏瞬间领悟了圣意,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一同上前。
「陛下圣明!」左良玉声若洪钟,抱拳沉声道,「臣必将此令贯彻到底,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过一个奸邪,也绝不冤枉一个有心报国之人!」
李若琏则更是躬身一揖到底,语气决绝:「陛下放心。此事牵连甚广,正需快刀乱麻。臣等必将此事办成铁案,办得乾乾净净,让天下人都看清,谁是国之栋梁,谁是国之蛀虫!」
……
黎明钟响,封锁了一夜的南京城门缓缓打开。
然而,预想中的人潮涌动并未出现。
出城的百姓和早起的商贩惊恐地发现,城内的气氛比封城时更加诡异,更加压抑。
街道上,成队的京营士兵仍在巡逻。
全南京所有的寺庙丶道观,无论大小,门口都站上了官军,山门紧闭,木牌高悬——「奉旨查封,擅入者死」。
无数提着香篮准备赶早上香的人群被士兵们驱赶,整个金陵城陷入了诡异寂静之中。
上午,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开始通过茶馆酒肆街头巷尾在城内疯狂流传。
「听说了吗?鸡鸣寺……没了!昨晚全是哭喊惨叫,响了一宿!」
「何止是大事,我表兄家的儿子在城防营,说昨夜从山上冲下来的血水,把玄武湖靠近山脚的那一片都染红了!」
「是真的!皇帝亲自动的手!杀了几百个和尚,还有好些去进香的官老爷!尸体都堆成山了!」
这些流言蜚语,半真半假,却都离不开那几个字眼:「天子」丶「血洗」丶「寺庙」丶「官绅」。
这几个字眼一旦连在一起,对于南京城内的权贵世家而言,不啻于索魂的钟声。
当惊惧还在人心暗处滋生蔓延之时,朝廷的雷霆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