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仿佛一个终于验证了伟大猜想的学者,急切地向世间唯一的知音展示成果,语速不由加快:
「此粉遇水则化为泥浆,可随意塑形。只需静置一日,其坚便已逾寻常青!静置七日之后,钢釺凿之,火星四溅而难入分毫!更奇者,此物不畏水浸,
反于水中愈浸愈坚,百川不摧,江河难撼!
陛下,此乃格物致知之道结出的硕果!有此神力土』,我大明之营造法式将彻底颠覆!长城可成钢铁之墙,河堤可化水中之山啊!」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平静如水,仿佛这一切的惊天动地都不过是在印证他早已写好的剧本。
他缓缓走到那块「石头」前,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关节在那粗糙的表面上轻轻敲了敲。
声音沉闷厚重,充满了密不透风的质感。
这声音,是新时代的脉搏。
「善。」
朱由检只说了一个字,却比任何嘉奖都让宋应星感到振奋。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宋应星那张激动的脸,缓缓道:「天道流转,不舍昼夜。然人力亦可为其加鞭,令其改道。长庚先生,你与格致院的匠人们,便是为我大明改天换地之人。」
这句评价,重逾千钧!
宋应星眼眶一热,再次俯身拜倒:「臣等,万死不辞!」
「死则不必。」朱由检摆了摆手,「朕要你们活着,活着为大明创造出更多这样的奇迹。」
他转身走回御案,沉声道:「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旨意,即刻宣英国公张维贤丶户部尚书毕自严丶内阁首辅温体仁,让也们立刻到乾清门外候驾。」
王承恩点头应承。
朱由检的声音再度响起:
「朕要带几位爱卿,亲眼去看看我大明真正的定国基石』!」
半个时辰后,乾清门外。
巍峨的宫门下,三位大明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已经肃立等候。
英国公张维贤,一身蟒袍,身形魁梧如山。
这位老将戎马一生,身上自带着一股铁血杀伐之气。他负手而立,眉头微彼,目光不时扫向远处,心中满是好奇与一丝军人特有的怀疑。
「定国基石?神力土?」他心中暗自思忖,「听宋应星那书呆子说得天花乱坠,坚逾岩石?有多坚?能挡得住建奴的红夷大炮麽?若只是修个房子盖个桥,
与我京营戎政何干?陛下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是要用这东西修筑九边关城?若是真如其所言,钢釺难入,倒——值得一看。」
站在他身侧的,是户部尚书毕自严。
这位大明的财神爷鬓角已染风霜,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仿佛写着「国库空虚」四个字。
他微眯着眼,神情中充满了忧虑。
「唉,又是陛下弄出的新花样。」他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噼啪作响,「神力土——听着是神奇,可这煅烧石料丶建立工坊丶雇佣匠人,哪一样不是泼天般的开销?国库这两年靠着海贸新政和清查隐田,才稍稍喘过一口气,可经不起陛下这般折腾啊。定国基石?但愿,但愿不是又一个耗尽内帑钱粮,却派不上大用汤的奇巧之物。」
与前两位不同,站在最前方的内阁首辅温体仁神情最为复杂。
这位曾经的传统文官代表,如今早已是皇帝最坚定的拥护者。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任何「奇技淫巧」都抱持着「非圣人之道」的警惕。
皇帝一次次用事实证明,他所谓的「奇技淫淫巧」,背后都藏着经天纬地的深意。
「神力土——」温体仁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的不再是排斥,而是混杂着敬畏与不安的深思。
「陛下之行事,常出人意表,却又终在情理之中。此神力土』能被陛下冠以定国基石』之名,其用绝非营造屋舍那般简单。只是——以石料丶黏土煅烧而成之物,竟能扭转乾坤?
格物』之道,竟有如此伟力?这股力量,源于工匠之手,而非圣贤之言。
比道若兴,天下士人将何以自处?士农工商之序,又将何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