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的脚步停在了一处高坡上,他眺望着远处黑暗中那属于漠南草原的无垠轮廓,夜风吹动他的大,猎猎作响。
「善。」他只说了一个字。
这些日子以来,君臣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天子所做的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决定,其背后都藏着深远的谋划。
满桂虽不能完全洞悉,却学会了观察与领悟,他看着那些被派往内地的蒙古士卒,心中隐隐有种感觉。
陛下这招棋,绝不仅仅是分而治之这麽简单。
终于,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满桂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郑重,「您如此厚待诸部,以互市笼络,以军籍收编。长此以往,蒙古之人,心向华夏,自无疑义。此策,当真胜于十万甲兵。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只是,您为何要将这些新募的精锐,调离边关?他们熟悉草原,长于骑射,正该是用在与建奴对阵的锋线上。调往腹里——岂非大材小用?」
朱由检没有回头,他依旧望着那片深沉的黑暗,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草原尽头的风雪。
良久,皇帝才开口,声音像是直接敲在了满桂的心脏上。
「满卿,」
「知拔都与速不台否?」
一瞬间,满桂全身的血液,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那双看惯了生死与刀光血影的眼睛在刹那间瞪得滚圆!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腰间陪伴他三十馀年的刀柄。
刀柄冰冷,手心却滚烫如火。
拔都!
速不台!
他当然知道!
作为一名顶级的将领,他又岂会不知晓战史中这如雷贯耳的名字!那是蒙古铁骑最辉煌的篇章,是骑兵战术运用的巅峰!
陛下在此刻,提起这两个名字。
满桂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膛直冲咽喉,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位年轻皇帝,其胸中所藏的根本不是什麽靖边安民的权谋之术,而是一幅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版图的,气吞万里的战争画卷!
二月下旬,冰雪初融,宣大的土地开始散发出春日的气息。
那支庞大的天子仪仗,在无数将士与百姓的叩送下缓缓启动,没有西返京师,而是折而向东。
直到那面代表着天子所在的大纛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还伫立在城楼上目送的宣大文武官员们,才如梦初醒般彼此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后知后觉的震撼与恍然。
这时,他们才真正回过味来。
天子御驾亲临,巡边近两个月。
名为防备建奴叩关,震慑宵小。
可这两个月里,建奴未发一卒,未动一骑。
反倒是漠南的林丹汗接连派了数名使者前来,言辞从一开始的问询,到后来的商榷,再到最后的————近乎哀求。
因为他发现他的部众,他的牛羊,他赖以为生的财富与兵源,正在以一种他无法阻挡甚至无法理解的速度,被那座名为大同互市的巨大磁石一点点地吸走。
他可以封锁草场,可以斩杀叛徒,但他无法变出蒙古包里那口能炖肉的铁锅,无法变出让老人孩子熬过冬天的茶砖,更无法阻止摩下勇士们对那身崭新明军棉甲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