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马骨
而后,朝中百官皆伸长了脖颈,屏息凝神,暗自揣度。
按祖制章程,定了这四位,接下来便该是刑部丶兵部尚书的任命了。
尤其是兵部,九边之安危,社稷之存亡,皆系于此,不知皇上心中属意哪位宿将名臣。
只是,这朝中事若都能教这帮官员揣度了去,那天子又何以为「天」子?
只见龙椅上的皇帝嘴角噙着莫测的笑意,竟将御案上的名册缓缓合上。
「王承恩。」皇帝的声音沉静。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立刻躬身出列,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奴婢在。」
「传朕旨意,宣『手摇四锭纺纱机』项目一应有功匠人,上殿觐见。」
「遵旨!」
王承恩这一声唱喏,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百官心中激起了万丈狂澜!
整个皇极殿刹那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随即,沉默化为了嗡嗡的私语,如同无数只蜜蜂在殿内盘旋。
「什麽?宣……匠人上殿?」一名言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同僚,只见对方脸上也是一模一样的惊愕与迷茫。
「自太祖高皇帝定鼎金陵,何曾有过布衣工匠上殿面君之先例?此,此乃荒唐!不成体统!」一位老翰林气得胡须直抖,满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震惊,迅速化为了愤怒与屈辱!
什麽意思?
平民老百姓都能上这皇极殿了?
那我等算什麽?
我等十年寒窗,悬梁刺股,从千军万马的科举独木桥上杀出来,方得了这一个站在殿上的资格。
这些引车卖浆抡锤打铁的贱役之民,凭什麽与我等同列?
皇帝到底想做什麽!
他是要将我辈读书人的脸面,摁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踏不成!
一时间,多少官员心中翻腾着的是「斯文扫地」丶「祖制崩坏」的悲愤。
他们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眼神里充满了不解质疑甚至是一丝隐晦的不满。
而在大殿之外,那金砖铺就的广场上,七个身着崭新匠衣的汉子正垂手站立,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为首那人,正是张机。
他低着头,眼角的馀光能瞥见身边几个老夥计微微颤抖的腿。
他们这一年多来过的日子简直像是在做梦。
一年多前,他们还只是在各自的家乡,靠着祖传的手艺糊口,算是个十里八乡有点名气的匠人。
可突然一道圣旨,便将他们从天南地北请到了京师。
到了京师,非但没有想像中的劳苦,反而是住进了工部专设的「匠师院」,好吃好喝地供着,月钱比原先一年挣得都多。
更让他们感激涕零的是,朝廷竟派人将他们的老婆孩子都接了过来,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其毫无后顾之忧。
他们这辈子,何曾受过这般礼遇?
于是,众人便将一颗心一腔热血全都扑在了「新式纺纱机」上。
失败了多少次,画了多少张图,废了多少木料,他们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些官员大老爷们从不责骂,只是与他们一同蹲在工坊里,一同刨木丶一同拉锯,一同为了一个齿轮的咬合而彻夜不眠。
终于,那能让四根纱线一同飞舞的「神机」造成了!
而现在,他们这几个一辈子与木头铁块打交道的匠人,竟然得到了进宫面圣的机会!
这可是光宗耀祖,能刻在祖宗牌位上的荣耀啊!
张机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祖宗保佑,莫要失了礼数。」
正思忖间,只听殿内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宣——张机丶钱凌云丶孙桥丶李尺丶周转丶吴思丶郑固,觐见——」
七人心头一颤,在小太监的引领下,他们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踏入了这辈子都未曾想过的,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皇极殿。
殿内金碧辉煌,蟠龙金柱气势逼人,两侧文武百官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几乎不敢抬头。
七人不敢多看,快步走到丹陛下,按照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的礼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金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喊道:「草,草民张机(钱凌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并不齐整,甚至带着浓重的各地方言口音,却透着一股发自肺腑的敬畏与激动。
百官闻之,不少人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
皇帝却毫不在意,他温和地对王承恩道:「念吧。」
王承恩上前一步,展开手中一卷明黄的圣旨,朗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