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如泰山压顶,将那个绵延两千年的名号彻底碾入尘埃。不是暂罢,而是永久废黜!
其二,曰「收」。
「曲阜孔庙丶孔林,乃天下儒宗朝拜之圣地,非一家一姓之私产。自即日起收归朝廷礼部直管,设立『至圣先师奉祀院』……一切用度由国库拨给,以彰朝廷尊孔之心。」
当真是斩草除根!彻底斩断了孔氏后人植根于此的血脉与土地,及其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其三,曰「立」。
「为彰圣教,为奖德才,特于『至圣先师奉祀院』中设立『奉祀院大祭官』一职……此职,非世袭,非终身。不问出身,不重门第,唯德行与学问,为天下儒林所公认者,方可任之!」
「……大祭官,秩正三品,由内阁丶翰林院丶国子监,联合举荐三名候选之人,最终由朕亲发策问,择优钦点。任期三年……其名将刻于孔庙石碑之上,与圣贤并列,流芳百世。」
「此位,乃儒林之魁首,士人之巅峰。朕愿以此,与天下读书人共勉之!」
一场前所未有混杂着野心欲望激动与狂热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大明!
如果说废黜衍圣公,只是让士人们感到恐惧夹杂着快意亦或者恨意。
那麽「大祭官」的设立,则彻底点燃了占大明所有读书人,尤其是那群寒门士子的灵魂!
衍圣公,那是天上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但现在,皇帝亲手把这块堵在所有读书人头顶的天花板,掀了!
「不问出身,不重门第!」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一个江西的穷秀才,一个湖广的教书先生,都有可能取代衍圣公,站在那座原本只属于孔家人的祭坛上,成为「儒林魁首」!
紧随诏书之后,《大明日报》上另一篇报导《德行之报,不拘一格降人才》,报导了数位在此次「曲阜案」中敢于作证的山东秀才与童生,并附上了天子的旨意:秀才张德胜,破格擢入国子监;童生李存义,特命择一九品巡检之职!
千金买马骨!当场兑现!
……
江南,松江府,钱府。
钱谦益和钱龙锡,这两位东林魁首,正枯坐在后花园的水榭之中。
他们面前的紫檀木桌案上,同样摊放着那几份从北方快马加急送来的《大明日报》。
「牧斋兄……」钱龙锡的声音乾涩沙哑,他指着那份《罪己诏》,嘴唇哆嗦着,「他……他怎麽可以这样……杀了人,再请罪……这……这……」
「他把孔家从神坛上一脚踹了下来,然后自己坐了上去。」许久,钱谦益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他不是杀『孔圣』,他杀的是『儒门之贼』。然后,他把杀贼的行为定义为了拯救『孔圣』。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钱龙锡拿起第二份报纸,手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废爵位,收孔庙,立大祭官!这是釜底抽薪!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扭曲:「他把孔家从一个神圣的符号,变成了一个『挡了天下读书人路』的腐朽障碍!现在谁还会同情孔家?谁敢同情孔家?同情孔家,就是与天下所有的寒门士子为敌!」
「孔家……在舆论上,已经死了两次了。」钱谦益闭上了眼睛,满脸的颓败,「他不仅在曲阜凌迟了孔胤植,更用这几份报纸,从所有人的精神和记忆里,彻底抹杀了『衍圣公』的神圣性。「从此以后,曲阜孔家只是贪婪丶愚蠢与罪恶的一种象徵。」
「最毒的是那句『不问出身,不重门第』!」钱龙锡近乎呻吟地说道,「皇帝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大祭官』之位,就收买了天下九成读书人的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种情绪深入骨髓的恐惧。
连传承两千年的孔家他都能在南下的路上,顺手用如此匪夷所思却又无懈可击的手段连根拔起,顺便还收割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那麽……他此行的真正目标,江南的他们,又算得了什麽?
钱龙锡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那把看不见的刀随着天子南下的车驾,正在一步步逼近。
而这一次,他们再也无法举起道统的大旗来抵抗了。
因为那杆大旗已经被皇帝从他们手中夺走,并且擦拭得更加光亮,更加神圣。
「牧斋兄……」钱龙锡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圣驾……在路上了!他收拾孔家只是一个开胃菜,一个血淋淋的警告!他连孔家和藩王都敢动,何况你我!」
「不能再待下去了……」
「去哪?」钱谦益面如死灰。
「倭国,暹罗,吕宋!去哪都行!」钱龙锡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惊恐和决绝,「留在大明,迟早会被他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我……我可不想被凌迟!」
水榭外,春风吹皱了一池清水,也吹散了江南最后的安逸与从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