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必须亲去
日影西斜,金乌渐沉。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落日馀晖下,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赤金色,仿佛一座燃烧的琼楼玉宇。
殿内的空气是温暖而静谧的。
那份由镜子香皂与蜂窝煤所带来的震撼与感动,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一坛陈年的佳酿,在沉静中发酵出更为醉人的芬芳。
靖北妃依旧坐在那面镜子前,仿佛一个初次得到心爱玩偶的孩童。
她的指尖轻柔地滑过那光洁如水的镜面。
镜中之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根颤动的睫毛,都清晰得如同触手可及。
周静姝端坐于一旁,纤纤玉手之上,还依稀残留着方才那块香皂所带来的清雅而悠远的花香。
而懿安皇后张嫣的目光,则最为复杂。
她的视线在靖北妃的镜子与周静姝的香皂上短暂停留后,最终总会落向那个被宫女小心翼翼置于角落其貌不扬的黑色蜂窝煤上。
它丑陋,粗糙,与这富丽堂皇的坤宁宫格格不入。
然而在张嫣眼中,这个黑色布满孔洞的东西,却比那面价值连城的镜子那块香气袭人的香皂,更具有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这蜂窝煤是雪中送炭,是让无数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大明百姓,能多看一眼来年春暖花开的希望。
何为君?
施恩于万民,而非独宠于一人;心怀天下之忧,而非独享宫闱之乐。
朱由检则含笑看着她们脸上那满足欣喜乃至崇拜的神情,心中亦是温暖。
他享受这种氛围,并非享受于她们的崇拜,而是享受于自己的心意被最亲近的人所理解所珍视。
这是远胜于朝堂之上百官山呼万岁的,更为真切的成就感。
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的宫女给三人都重新换上了热茶。
袅袅的茶香再次在殿内弥漫开来,冲淡了香皂的芬芳,也为这近乎凝固的崇敬气氛,注入了一丝属于人间温润的暖意。
「皇嫂近来起居可还安好?前些日子听闻你有些咳嗽,朕让太医院送去的川贝枇杷膏,可曾按时服用?」皇帝打破沉默,目光温和地望向张嫣,话语间满是晚辈对长辈的关切。
张嫣连忙欠身道:「劳陛下挂心,臣妾已好多了。那枇杷膏甚是有效。」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转向周静姝,眼中笑意更浓:「你啊,朕看你方才嗅那香皂,鼻子都快贴上去了。平日里让你多看些书,总说眼睛乏,看这些新奇玩意儿,倒是精神得很。」
周静姝俏脸一红,娇嗔地白了他一眼,那眼波流转间的风情,让殿内的气氛愈发柔和:「陛下赏赐的东西,臣妾自然是喜欢的。」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依旧痴迷于镜子的靖北妃身上,打趣道:「你再看下去,这镜子怕是要被你看穿了。当心它把你的人也吸进去,朕可就得去镜子里寻你了。」
一句话引得周静姝与张嫣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靖北妃这才如梦初醒,羞红了脸,连忙从镜前站起,对着朱由检福了一福:「陛下又取笑臣妾……」
寥寥几句家常,如春风细雨,悄无声息地将方才那因心怀天下的豪言壮语而带来的距离感拉近了。
那个高高在上心系万民的形象与眼前这个会关心人,会开玩笑的夫君与弟弟的形象再一次完美地重迭在一起。
等到殿内的气氛在这一番笑谈中彻底安宁下来,三位女子的心神也从方才的激动中稍稍平复,重新回到了这温馨的家常氛围里。
朱由检这才端起了面前的青瓷茶盏。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温润的杯壁,将茶盏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
就是这个瞬间,皇帝的眼神变了。
那双原本盛满温和笑意的眸子,仿佛在瞬间被注入了千年寒铁的冷冽与深邃。
眼底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那目光仿佛不再看着眼前的茶汤,而是穿透了宫墙,穿透了这重重迭迭的紫禁城,望向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方向。
朱由检放下茶杯。
「啪。」
一声清脆的轻响。
殿内所有的声音,包括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记轻响所吞噬。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吸引过去,她们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