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在松江府的历练,让他脱胎换骨,从一个只知弄权的阉宦蜕变为一个初窥货殖大道的擘划者。
他眼中所见已非银两本身,而是那钱粮货物背后,周流不息利出百孔的门道与关节。
朱由检心中大慰,拉着魏忠贤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水泥之事,你与宋爱卿商议着办。接下来,朕带你去看一个更为紧要的物事。此物一出,北地万民,今冬或可无冻馁之虞!」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无冻馁之虞?
这是何等夸张的言语!
自古以来,北方的冬天就是一道催命符。
每年冻死病死因取暖不当中毒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便是圣人在世,怕是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皇帝这是——又有何等神物问世?
一行人随着皇帝,行出数里。
只见前方又是一片巨大的厂区,其规模比之水泥坊竟不遑多让。
只是此处的景象更为奇特。
没有水泥坊那冲天的烟尘,却有无数巨大的棚屋,棚屋之下是一排排望不到头的木架。
架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无数黑色的,带着孔洞的圆饼状物体,在阳光下泛着沉静的内敛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与石炭混合的特殊气味。
无数的工人推着独轮车,在巨大的水泥搅拌池和一排排轰隆作响的奇特机械之间穿梭。
牛马被蒙着眼睛,拉动着巨大的石磨和搅拌杆,将黑色的煤粉与黄土丶水混合成黏稠的煤泥。
而在那成排的机械前,壮硕的汉子们合力拉动巨大的杠杆,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机括的震动,便有一整板码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蜂窝煤」被从器械下方顶出,由另一侧的妇人,少年们小心翼翼地搬上晾晒车。
整个工坊宛如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蚁巢,每个人各司其职,构成了一幅宏大而充满生机的画卷。
朱由检指着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对魏忠贤等人笑道,「如何?此地光景,比之水泥坊又是一番天地吧?」
魏忠贤眯起了他那双标志性的眼睛,如同狐狸一般仔细打量着这一切。
宋应星见状,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朗声介绍起来。
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启禀陛下,诸位大人!要知此物之妙,当先知今世之苦!」
「现如今,我大明百姓,尤其是北地百姓,取暖做饭,主要依赖两种燃料。」
「木炭此物,烟小火稳,乃是富贵人家丶皇宫内院丶高档酒楼之首选。
然其弊,致命矣!
一字记之,曰:贵!其价之高,寻常百姓,一年之积蓄,不足一冬之用!且为烧此炭,京畿左近,乃至太行丶燕山之林木,已近砍伐殆尽!
放眼望去,童山濯濯,触目惊心!林木一失,水土随之流失,旱涝之灾,愈发酷烈。
此非取暖,实乃饮鸩止渴,焚林而猎!」
宋应星说到此处痛心疾首,拳头紧握。
众人皆是默然。
他们身为朝廷高官,自然知道炭价飞涨,也知道京城周边山林的窘境。
这的确是悬在朝廷头上的利剑。
宋应星话锋一转,指向西山方向:「石炭!即原煤。京西门头沟,历代产煤,百姓亦知其可燃。然其弊,更甚于木炭!
燃烧不畅大块原煤,火苗时大时小,难以掌控。
其二,亦是其最恶之处——毒!
劣质石炭燃烧,浓烟滚滚,满室硫磺恶气。每年寒冬,京城内外,多少百姓人家,一睡不醒,阖家毙命于&039;中煤毒」之下!此非取暖,实乃与死神同眠,抱薪救火!」
他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魏忠贤,他出身市井,对这种民间的疾苦,有着比温体仁等人更深切的体会。
他知道宋应星所言,句句是实,字字是血!
就在众人心情沉重之际,宋应星猛地转身,指向那晾晒架上成千上万的黑色圆饼,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声音高亢如钟鸣:「然!天佑我大明,陛下圣智烛照,以格物之学,穷理尽性,化腐朽为神奇!经无数工匠一年之功,百般试验,终于在两月之前功成一体,得此神物陛下命名,曰:煤球!」
他快步走到一架晾晒车旁,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已经晾乾的,上面有十几个通透孔洞的蜂窝煤,高高举起,如同举着一件稀世珍宝。
「诸位请看!此物之基,乃是往日被视为废物的煤末丶煤粉!辅以遍地可得之黄土!
其成本之廉,不及木炭之十一!其售价之低,可让京城最贫之户,亦能安度一冬!」
「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