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末将请命,不必动用全军!全军出动目标太大,补给困难,反而容易被泥泞拖垮。末将只请总督大人给末将五千精骑,一人双马,不携带任何多馀辎重,只带数日于粮与足量箭矢。我等如一群饿狼,不求与敌决战,只求死死咬住他们的尾巴,在泥泞中不断袭扰分割蚕食他们的断后部队!」
「让他们的辎重车驾成为拖垮他们的累赘,让我军的弓弩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让他们在泥泞中越陷越深,在绝望中士气崩溃!此战打的不是堂堂之阵,打的是敌人的心胆!」
一番话说得林丹汗都听呆了。
他只想着冲上去砍人,却从未想过,这该死的泥泞,竟也能成为克敌制胜的法宝。
满桂沉默了。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那代表着皇太极退兵路线的区域上反覆摩挲,脑海中飞速推演着曹文诏所说的每一种可能。
他不得不承认,曹文诏的分析字字句句都切中了要害。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但曹文诏却将赌局的风险降到了最低,将胜算提到了最高。
看着仍在犹豫的满桂,曹文诏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他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块筹码:「总督大人!您莫非忘了陛下出发前送来的最后一道口谕?战机瞬息万变,千里之外,朕不能事必躬亲。尔等皆为国之柱石,当临机决断,相机行事!
凡有利于战局者,可先斩后奏,不必拘泥于朕之旨意!」
」
「陛下口谕在此!如今敌军败逃,军心大乱,千载难逢之战机就在眼前!我等若还因循守旧,畏首畏尾,致使战机错失,将来有何面目去见陛下!我曹文诏愿立军令状,此战不胜,提头来见!」
满桂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曹文诏那张写满决绝的脸。
皇帝不仅仅是在下达一道命令,更是在给予他们一份沉重无比的信任,一份足以压垮任何庸将的考验!
皇帝将决断之权,交到了他们这些一线将帅的手中!
是当一个亦步亦趋万无一失的守成之将,还是当一个敢于抓住转瞬即逝战机为大明开疆拓土的赌徒?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一股久违的热血从满桂的心底直冲头顶,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那个在九边纵马驰骋视建奴如草芥的自己。
「啪!」
满桂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沙盘的桌案上,震得案上令箭一阵乱跳。
他双目圆睁,须发戟张,沉声喝道:「曹文诏!」
「末将在!」
「我给你五千最精锐的铁骑!给你最好的战马!给你最足的箭矢!」满桂的声音带着股压抑了太久的杀气与豪情,「林丹汗,我请你派出麾下三千善于追踪的勇士,为曹将军指示敌踪!」
「没问题!」林丹汗兴奋地吼道。
「此战,我只有一个要求!」满桂的目光如刀,扫过曹文诏的脸,「狠狠地打!打出我大明的威风!告诉皇太极,这辽西之地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末将————遵命!」
曹文诏猛然单膝跪地,声音已然因激动而颤抖。
「————此战,本将只有一个要求!」满桂的目光如刀,扫过曹文诏的脸,「给本将狠狠地打!打出我大明的威风!」
他随即转向一旁早已热血沸腾的林丹汗,沉声道:「大汗,此战非同小可,曹将军需要最熟悉地形的向导和强悍的侧翼支援!」
「支援?」林丹汗闻言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满总兵,你太小看我林丹了!皇太极是我不共戴天的死敌!此等痛打落水狗的泼天大功,我岂能只在旁边看着摇旗呐喊?」
他猛地一捶自己的胸甲,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豪气干云地吼道:「不必你请!我亲自点起五千我麾下最剽悍的套马汉子,与曹将军并肩一战!我倒要看看是我蒙古的弯刀快,还是你宣大的马刀利!」
满桂看着眼前这位终于恢复了草原雄鹰本色的蒙古大汗,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让皇太极看看,我大明与蒙古联手是何等雷霆之威!告诉他这辽西之地,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一支万人规模的混合骑兵,在辽西的大地上卷起了滔天的泥浪。
这支庞大的追击军团,泾渭分明,却又目标一致。
五千宣大铁骑,在曹文诏的统率下,人马俱甲,阵列森严,如一道移动的黑色铁墙。
即便在泥泞之中,他们也保持着令人窒息的纪律感,除了战马粗重的呼吸和甲叶碰撞的微响,听不到一丝多馀的杂音。
而紧随其侧,时而超越时而并行的,是林丹汗亲率的五千蒙古轻骑。
与宣大军的森严不同,他们衣甲杂乱,色彩斑斓,皮毛与铁片混搭,更像是一群被放出囚笼已久的草原饿狼。骑士们时不时在马背上发出低沉的呼哨,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眼中闪烁着对鲜血与战利品最原始的渴望。
两股风格迥异却同样致命的力量,此刻拧成了一股绳,共同融入了黎明前漫天的晨雾之中,向着东方,向着那支正在泥泞中挣扎的败军追亡逐北!
一万铁骑正在这片堪称骑兵噩梦的土地上艰难而又迅速地行进着。
他们舍弃了被车马碾压得泥泞不堪的大道,选择了丘陵之间相对乾燥坚实的脊线穿插。
战马强健的四蹄深陷在烂泥中,每一次抬起都带出大块的泥浆。
宣大军的骑士们浑身都溅满了泥点,冰冷的泥水顺着甲胄往下流淌,但他们握着骑枪和弓弩的手,稳如磐石,每个人的眼神,都如淬火的钢铁,坚毅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