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爱卿。」
御座上,皇帝的声音响起,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温体仁全部的心神。
「朕今日召你,确有要事相商。」御座上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却让整个暖阁的空气骤然收紧,「但在商议正事之前,朕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温体仁闻言心中陡然一震,背脊瞬间绷紧。
他知道,眼前这位杀伐决断,从不作无谓之举的年轻天子,绝不会将一名臣子召入禁中只为闲谈。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必然是通往权力中枢的阶梯,或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无论如何,今日这个机会,他温体仁必须死死抓住!
温体仁深深躬身,将头埋得更低,姿态谦卑到了极点:「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必竭诚以对。」
朱由检没有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暖阁的墙壁,望向那片天空:「你说,我大明的魂,是什麽?」
这个问题,让温体仁瞬间有点懵了。
太大了,也太空了。
温体仁的头脑在刹那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旋转。
这是陷阱?是试探?还是……一道关乎生死的投名状?
若是先帝问,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纲常,是礼法,是祖宗成宪」。
若是换了任何一位阁臣问,他会根据对方的派系,或答「民心」,或答「社稷」。
这些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永远不会出错的答案。
但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年轻天子,任何一个标准的答案,都可能是他仕途的取死之道!
温体仁斟酌再三,每一个字都在舌尖上反覆滚过,最终用无比沉痛而恳切的语气答道:「回陛下,臣愚钝。若论大明之魂,往昔或在朝堂,或在士林。然如今……国事维艰,外有强虏,内有沉疴,臣以为,大明之魂已不在别处,只在陛下一心!」
「在朕一心?」朱由检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那笑意薄如刀锋,「好一个在朕一心。可朕这一人之心,如何能让天下军民都感同身受?如何能让九边将士,甘为朕死战?又如何能让江南士绅,甘为朕纳粮?」
皇帝霍然转身,双目如电,那目光不再是遥望晴空,而是如两柄烧红的锥子直刺温体仁的心底:「朕要的,不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朕要的是一把利刃!一把能斩断旧弊沉疴,能让朕的意志畅行无阻,能将这涣散的人心重新聚合起来的……无上权柄!」
「朕要重塑大明的『魂』!」
「是以,朕要将这礼部……彻底鼎革!」
温体仁艰难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又在下一瞬被烈火点燃。
对礼部革故鼎新?!
这个执掌天下教化丶科举大典,被视为士人精神殿堂的清贵之所要被动刀了?
这不啻于向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宣战!
温体仁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劝谏,但话刚到嘴边,他就看到了皇帝那双眼睛。
平静,冰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在那双眼眸的深处,温体仁看到的不是询问,不是商议,而是一道已经降下的天宪,一道不容违逆的煌煌大势。
而他温体仁,要麽顺势而上,要麽被这大势碾为齑粉。
没有第三条路!
在这一瞬间,恐惧丶犹豫丶乃至于所谓的士大夫风骨全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饿狼见到猎物般的狂喜!这是机会!是他温体仁一步登天的唯一机会!
「扑通!」一声闷响。
温体仁没有丝毫犹豫,双膝重重跪地,整个身子匍匐下去,额头紧紧贴住了金砖。
「陛下圣明!此举乃拨乱反正,再造乾坤之伟业!臣……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望,紧接着,他不等皇帝反应便抬起头,便用近乎祈求的目光仰望着御座上的天子追问道:
「敢问陛下欲将礼部如何鼎革?臣驽钝,但尚有一腔血勇,愿为陛下之马前卒,为陛下新政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朱由检看着眼前这个迅速转换姿态,甚至开始得寸进尺主动请缨的温体仁,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很好。
要的就不是那些爱惜羽毛,空谈大义的所谓清流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