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面容沉静,是诸王中少有的理智派,也是皇太极登基以来最坚定的支持者,此刻正微垂着眼帘,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更下首的位置,还坐着几名汉臣,为首的正是皇太极最为倚重的智囊,范文程与宁完我。
他们躬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的老僧。
而在大殿的角落里,两个身影虽不起眼,却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那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与第十五子多尔衮与多铎兄弟。
他们尚且年轻,只是陪坐末席。
多铎尚有些少年人的不耐烦,而多尔衮那双狭长的眸子,却如同鹰隼一般冷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特别是他那位高踞宝座之上的四哥,眼神深处,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复杂光芒。
「笃……笃……」
皇太极的敲击声,终于停了。
他缓缓收回目光,环视了一圈殿下众人。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些所谓的「叔伯兄弟」们投来的目光,那一道道灼人的视线里混杂着太多的东西有对明军压境的恐惧,有对饥荒的绝望,有对他这个皇帝决策的质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快意。
「所谓孤家寡人,非指妻儿之寡,乃指心意之孤也。」皇太极心中泛起一阵冰冷的苦笑。
他给了他们一个「大清」的国号,给了他们亲王丶贝勒的尊荣,试图将一个茹毛饮血的部落联盟带向一个真正的王朝。
可他们呢?
他们的骨子里依旧是盗匪的血!
他们怀念的永远是过去可以随意打破边墙,冲进大明那繁华富庶的世界里,像狼群闯入羊圈一样肆意抢夺子女玉帛,粮食财物的日子!
荣耀?
尊严?
在饿瘪的肚子面前,一文不值!
皇太极知道,今日若不能拿出一个打破僵局的法子,这座看似温暖华丽的凤凰楼就将变成审判他的法场。
他这个大清皇帝的宝座,顷刻之间就会被饥饿与不满的滔天洪水所淹没!
「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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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也透着威严。
一直垂首肃立的范文程闻声出列,走到大殿中央。
他手中捧着一卷用黄绫包裹的卷宗,神情肃穆,他展开卷宗,那乾涩而清晰的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凤凰楼内,显得格外刺耳。
「启奏陛下。奴才综合了我们在明国京师丶宣府丶山海关三地的『钉子』传回的密报,经过反覆交叉印证,如今……情势已万分紧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情报一,军事集结。」范文程吐字清晰,「根据奏报,明国皇帝朱由检已下令,以孙承宗为帅,节制关宁军丶宣大军丶京营精锐,共计兵马十五万!其粮草辎重,正在山海关至宁远一线堆积如山!」
「哗……」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
十五万!
这个数字本身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范文程没有理会骚动,而是加重了语气,说出了更核心的情报:
「但诡异之处在于,我方探马回报,虽然宣大以及京营军并没有大量朝着山海关一线移动,但是,他们已经开始以大约每次万人的兵马,轮流开赴喜峰口丶古北口等边境地带,与我大清的哨骑进行对抗,称之为『以战代练』!与此同时,明军正沿着长城全线,大规模修复沿途的废弃堡垒!」
这段话的分量,比单纯的十五万大军压境更重!
「以战代练」!
这个词像鞭子一样抽在阿敏丶莽古尔泰这些战将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意味着明国皇帝根本不是在进行一次鲁莽的决战,而是在用羞辱的方式拿他们精锐的八旗哨探去当明军新兵的磨刀石!
这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战争准备!
「情报二,明帝心态。」范文程继续道,声音愈发乾涩,「所有线报都称,明帝朱由检年少轻狂,自继位以来,就连战连捷这其中既包括了灭掉我大清的盟友科尔沁部,也包括了血洗山西,灭掉与我大清暗通款曲的晋商和盐商,更包括了弹指间铲除或是架空了所有大明朝中反对他的人
因此,他如今极度自信!据报,他已多次在明国朝堂上公开斥责孙承宗进军缓慢,扬言要在冬至之前『犁庭扫穴,直捣盛京』!」
「狂妄小儿!」莽古尔泰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情报三,蒙古动态。」范文程翻过一页卷宗,指向北方,「北面,林丹汗的察哈尔部异常活跃。虽未见其主力大举南下,但其麾下游骑已多次与我边防哨探发生交火,成功牵制了我方部署在开原丶铁岭的两个牛录!」
范文程说完,将卷宗合上,高高举过头顶,做了最后的总结:
「陛下!种种迹象表明,明军将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陆路总攻,其主攻方向,正是传统的辽西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