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明天李主任会跟他说什么，不知道那所谓的“技术小组”会不会被正式提上日程，不知道赵小深的“渠道”还能带来什么，不知道张小花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还藏着多少他看不懂的心思，更不知道脑子里那个时不时“社畜”发作的系统，下次又会给他出什么幺蛾子。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仅蹲在角落，守着祖传的刀和满腔的憋屈了。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他这条原本只能在淤泥里打滚的土鱼，似乎终于被这股风吹动，就要被卷进更大、更深的河流里去了。

是福是祸，唯有向前。

春耕的忙碌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红星公社的每个社员都笼罩其中。空气里混杂着新翻泥土的腥气、牲畜粪便的沤肥味儿，以及人们汗水里透出的那股子对收获的渺茫期盼。廖奎发现自己确实“今时不同往日”了，派给他的不再全是抡镐刨冻土或者肩扛手提的纯力气活儿，偶尔也会有些需要点“眼力见”和“巧劲儿”的工分——比如修理那架吱呀乱响的老旧木犁，评判那头脾气倔强的老黄牛到底是不是在偷奸耍滑装腿瘸。他甚至能感觉到，小组长在记工分时，落在他名字后面的那个数字，似乎也比往年同期要“丰满”那么一点点。

这变化细微却实在，像早春河面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活水，让廖奎那颗习惯了沉寂和压抑的心，也泛起几丝微澜。他开始更频繁地使用【基础洞察（人际）】，虽然效果依旧微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人，但至少能让他分辨出哪些打招呼是纯粹客套，哪些搭讪背后藏着点真心实意的请教，以及……哪些是老王头那种，明显憋着坏水或者准备拉他下水的试探性笑容。

就比如现在。

日头刚偏西，春耕的哨声歇了，社员们三三两两往家走。廖奎正低头琢磨着系统虚拟训练场里新解锁的【母猪产后常见急症模拟处置】——那虚拟母猪难产抽搐的场面实在有点挑战他的神经——肩膀就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

“奎子！嘿！发什么癔症呢？叫你好几声了！”老王头那张褶子里都藏着算计的脸凑了过来，嘴里喷出的旱烟味儿混合着一天劳作后的汗气，极具冲击力。

廖奎默默往后挪了半步，撩起眼皮看他：“听见了。有事？”

“大事！天大的好事！”老王头一双小眼睛锃亮，左右瞅瞅，压低了声音，神秘得像地下工作者接头，“走，路上说，路上说！刘嫂子儿也在前面等着呢！”

刘嫂子儿就是养猪场的刘寡妇。廖奎心里一动，想起前几天隐约听人议论，说公社养猪场最近好像不太平，小猪崽接二连三地“折损”。他当时没太往心里去，养猪死崽，在这年头不算稀奇。可看老王头这架势，莫非……

他没做声，跟着老王头沿着田间土路往村子的方向走。路边的杨树已经绽开了毛茸茸的嫩芽，像挂了一树的小毛毛虫。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王头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我说奎子，你小子这回可是要撞大运了！”老王头挥舞着胳膊，唾沫星子在金色的光晕里飞舞，“知道不？上头下了死命令！硬指标！要扩大生猪存栏量！说是关系到咱工农联盟的肉盘子，关系到社会主义建设成果！”

廖奎“嗯”了一声，这风声他前几天在公社食堂吃饭时，好像听李主任拿着喇叭含糊地提过一嘴，当时没人在意。毕竟，口号年年有，肚子天天饿。

“你别不当事儿！”老王头见廖奎反应平淡，有点着急，“这次不一样！听说县里动了真格的，要层层考核，跟年底评先进、分配物资挂钩！李主任这几天嘴角都起泡了！为啥？就因为他那宝贝养猪场不争气啊！”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和急于分享秘密的兴奋：“刘嫂子儿偷偷跟我说的，开春到现在，下了三窝猪崽，死了快一半！拉稀的、喘气的、不吃食的……五花八门！把养猪场那几个老娘们儿急得，拜菩萨的心都有了！李主任昨天去视察，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把负责兽医工作的老孙头骂得狗血淋头，说他白吃了公社那么多年的饭！”

廖奎皱了皱眉。猪崽成活率低，这问题确实棘手。他脑子里那本被系统强制学习的《公社养猪手册》自动翻页，上面倒是写了不少预防措施，什么“保持圈舍干燥卫生”、“注意母猪营养”、“定期消毒”……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哪有余粮精细伺候猪？干燥卫生？连阴雨一来，猪圈跟泥潭差不多。消毒？石灰都是紧俏物资。

“所以呢？”廖奎停下脚步，看着老王头。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刘寡妇果然等在那里，不停地搓着手，脸上写满了焦虑。

“所以？所以你的机会来了啊，我的廖大能人！”老王头一拍大腿，仿佛在宣布一个伟大的发现，“刘嫂子儿，你来说！”

刘寡妇见到廖奎，像见了救星，几步抢上前，也顾不得避嫌，一把抓住廖奎的胳膊：“奎子！廖奎！这回你可一定得帮帮嫂子子，帮帮养猪场啊！”

她语速又快又急，带着哭腔：“那些猪崽死得忒可怜了！俺们是啥法儿都想了，土方子也试了，不管用啊！再这么死下去，别说完成上级任务，怕是连公社过年杀年猪的指望都没了！李主任放了话，谁要是能解决这难题，就是给公社立了大功！是大功一件啊！”

老王头在一旁猛点头，补充道：“没错！奎子，你想想，你现在是有本事的人！观摩会露了脸，治好了病猪，连毒蘑菇都认得！这猪崽的事儿，你指定有办法！只要你能把猪崽成活率搞上去，李主任还不得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到时候，好处能少了你的？工分？奖励？甚至……嘿嘿，你那‘上中农’的帽子，说不定都能松动松动！”

最后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廖奎心湖，漾开了一圈涟漪。成分，是他心头一根坚硬的刺。老王头这话，无疑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但他还没被这“大饼”砸晕。他挣开刘寡妇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闷声问：“我怎么帮？我又不是兽医。”他确实有【基础兽医诊断（被动）】，但这技能时灵时不灵，而且主要针对的是常见猪病表征观察，对于刚出生、抵抗力极弱的小猪崽，他心里也没底。

“哎呀！你廖奎的本事，谁不知道？”老王头一副“你别谦虚”的表情，“你家祖传就是跟猪打交道的！杀猪杀得明白，养猪还能差了？再说了，你不是还会……还会那个啥……‘听’吗？”他挤眉弄眼，暗示廖奎那个“懂猪语”的传闻。

廖奎嘴角抽了抽。那该死的【谛听术】被动触发，差点让他在演示会上出大洋相，现在倒成了他的“招牌技能”了？

刘寡妇也连忙道：“对对对！奎子，你就去猪圈‘听听’，看那些猪崽到底为啥不舒服？是冷了？饿了？还是得了啥俺们看不出的毛病？你给断断！需要啥草药，俺们去后山给你薅！需要啥特别的照顾，俺们照你说的做！”

就在这时，廖奎脑海里的系统界面准时亮起，毫无感情的文字浮现：

【检测到关联事件触发。】

【阶段性机遇任务发布：‘猪崽拯救者’】

【任务描述：红星公社养猪场正面临严重的猪崽成活率危机，直接影响上级生猪存栏指标完成。宿主已被视为潜在解决者。请介入此事，查明猪崽大量死亡的主要原因（0\/1），并提出至少一项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0\/1）。】

【任务奖励：经验值若干，系统货币若干，随机技能碎片x1。特殊奖励：根据任务完成评价，可能提升‘技术小组’成立几率及初始声望。】

【失败惩罚：无（但将错失重要发展机遇，并可能导致李主任失望，声望受损）。】

【提示：可结合《母猪产后护理》残卷、《公社养猪手册》及已解锁技能进行综合判断。虚拟训练场已开放‘幼畜常见疾病识别’模拟模块（需消耗额外精神负荷）。】

得，这下想躲也躲不开了。系统这“社畜”还真是见缝插针，一刻不让他清闲。廖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满脸期盼的刘寡妇，又看了看挤眉弄眼、一副“我看好你”模样的老王头，最后目光落在远处公社管委会那排灰扑扑的房子上。李主任嘴角起泡的样子，他似乎能想象得到。